睡梦中,齐澄又回到了小时候,其实那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想起来只有零星的片段,妈妈给他买漂亮的鞋子,带他去游乐场,爸爸会把他抱的很高,很高,开心说等他生日,一家人出去玩。
零星的记忆片段,是齐澄最宝贵最宝贵的人生回忆了。
可这一次记忆好真实,曾经记不起来的全都印在脑海里。他记得小时候去幼儿园的故事,妈妈站在门口依依不舍,还哭了,他也哭了,抱着妈妈大腿不撒手;还记得他们一家人真的去了游乐场。
六岁前的记忆,能记住的都记起来了。
没有被拐走,没有那段山村黑暗忘不掉的记忆,没有回到家后格格不入以及那个‘弟弟’……
齐澄根本不想承认,从来不想承认。
“怎么还哭了?”
女孩探着身子,看到病床上的人掉眼泪,一激动,想也没想叫医生:“赵医生,赵医生,他是不是醒了?我看到他哭了。”
病房是六人间的,赵医生在给旁边的患者复查,闻言交代了两句,让护士换药,这才两步过来,弯腰看到了床上的年轻人。
一周前送进来的,是车祸,为了救旁边站着的路人被撞到了,当天做了急救手术,左胳膊骨折,还做了开颅手术。
能活下来,真的是命大。
被救的姑娘没事就过来照看,不过粗手粗脚的。赵医生想着,又看到那个姑娘用自己袖子给病人擦泪,不由皱了下眉,说:“我先看看,你别动他了。”
“哦哦,好。”
齐澄哭的伤心又高兴,记忆里都是开心的,他应该开心才对,没有那个讨厌的弟弟,爸爸妈妈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他心里更清楚,这一切都是梦,哪怕记忆再真实不过,可还是虚的,假的。
这样拉锯的矛盾中,齐澄醒来了,泪眼婆娑中看到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带着关心和温柔,问他:“怎么样了?”
“疼。”
齐澄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脑袋疼,浑身都很疼。
赵医生笑说:“疼是对了,麻药散了,你现在醒来了就好。”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因为疼痛,挣扎起不来,讲话大点声也难受,加上脑子里的记忆混乱,齐澄一时没有太多反应,呆呆愣愣的。
后来,齐澄才从旁边女孩口中知道。
他被车撞了,为了救她,联系了你的公司,幸好有保险,还有肇事者赔付,你放心巴拉巴拉……
齐澄开始听不懂了,所有字能听明白,组合在一起,脑子懵掉了。
他怎么会被车撞?
明明去了酒吧和凯文他们喝酒,回到了白家,他回房睡过去了。可身体的疼痛,告诉齐澄,这些都是真的。
镜子里的脸是他又不是他,黑色的头发,发梢有些泛黄,齐澄虽然后来很有钱,花钱大手大脚,看上去什么都不愁,却知道,这是营养不良。
这个人营养不良,生活一定很辛苦。
被人叫做暴发户少爷的齐澄指尖颤抖着,因为他不想过苦日子,不想再过没有钱花的日子。
他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父母,还很贫穷。
因为手断了,腿断了,公司还辞退了他。齐澄每天躺在病床上想东向西,了无生趣,那个女孩告诉他,医药费不用担心,肇事者是个有钱人全部掏,后来肇事者派了律师过来,还给赔付了十万块营养、误工费。
女孩说起十万,略略有些羡慕,说肇事者出手大方。
可齐澄却想,十万块也就是一件皮衣、一双靴子、一根皮带,这哪里多了?
病房其他人还说:“不错啦,赔的可以了。”、“小伙子也算因祸得福。”、“伤都已经伤了,赔偿到位了不错了。”
十万块,很多吗。
齐澄很害怕过苦日子,很害怕穷。在山里的农村,真的是不愿提起,又被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让他畏畏缩缩,让他害怕干活,害怕贫穷,害怕挨打……
“过两天,拆线就可以出院了。”赵医生说。
齐澄万念俱灰,有些茫然,“出院?去哪里。”
其实公司同事来看望过他,肇事者的委托律师也帮他办理住院手续,那个‘他’救了的路人女孩也帮他跑过腿。
这个‘自己’的情况,过去这段时间,齐澄其实知道大概。
孤儿,比那个自己还惨,没有父母,没有家,在这座城市打拼,连房子都没有是租的,本来是欠了贷款,但对方好像还清了,还攒下了三万块。
三万块……
并不多。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他还没有嫁给蒋执,还没有和蒋执结婚,成为蒋家的儿媳,没有让父母以他为光荣的。
可到了这个世界,那些执念好像没必要抓着了。
这里没有蒋执,没蒋家,没父母。眼下的是生活。
“没人照顾你吗?”赵医生推荐说:“你还是请个护工,医院有靠谱的,你可以联系,还有要定期来医院复查,你住的地方有些远的……”
他也不懂为什么要交代这么多。
齐澄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出院那天是打车,从医院到他住的地方花了三百多块,齐澄也没觉得心痛。
合租房间人来人往,公共的面积很小,只剩下过道,乱糟糟的声音,房间逼仄黑暗没什么光线,私人物品少的可怜。
他的胳膊很痛,一只手不方便,没人照顾他。齐澄坐在这里,想着卡里那点钱,有些想哭。
在这里住了三天,隔壁那个女孩每天凌晨回来,一直加班,大晚上的还要接电话,压着声音赔礼道歉——这里房间不隔音。
另一边是一对夫妻,下班很晚,还要做饭,今天超市搞活动鱼很便宜,今天抢到了优惠券,太实惠了,鸡蛋送了两颗……
斤斤计较一毛两毛,可省下来了,年轻夫妻就会很高兴。
这些底层的生活,齐澄不熟悉的,他以前觉得自己过的很苦,觉得自己很悲惨,命运不公,被人贩子拐走了,过的很苦,可身处这样的环境,齐澄才想起来,他衣食无忧,金钱不愁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
既然回不去了,试着在这里生活下去。
拆线去了医院,这次齐澄是挤得地铁,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其实有时候在人来人往中,还是觉得孤独,在这里他只有他自己。
“伤口恢复的不是很好。”赵医生说。
齐澄不是很在意,说:“哦。”
赵医生顿了下,抬头看了眼齐澄,说:“年轻人,要爱护自己身体,你这个伤口需要好好恢复静养,还要营养跟上,不能不在意自己。”
“我、我不知道,我做不好。”齐澄也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想留在这里,想活下去,可他什么都做不好。
“你会做什么?”赵医生记得对方是个程序员,现在手受伤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
齐澄:“我会花钱,买东西,不会做饭,最近吃外卖很难吃,衣服也不会洗,房间好小,乱糟糟的,这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每天生活好难,他们生活好难,我想好了留下来,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也不想回去,什么人都没有,没有人在意我……”
可能是这段时间压得情绪,也可能是第一眼看到赵医生,齐澄说着说着就崩溃了,开始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不是没见过人哭,可这个人——赵医生听懂了对方语无伦次没有逻辑顺序的话。
世界很大,人很多,可那么多人中还是孤单单的一个。
最后的最后,赵医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伸出了那只手。最初是同情可怜这个年轻人吧。
齐澄搬进了赵医生的家,就在医院附近的小区,住进了次卧,这里光线很好,还有很多绿植。
“要付房租,等你伤好了,自己搬出去。”赵医生有些头疼说。实际上有些后悔,他洁癖,不喜欢别人来家里做客,可没想到会接收一个人。
齐澄:“我知道了,谢谢你赵医生。”他小心翼翼说着,唯恐对方赶走他。
赵医生很忙,齐澄还是一个人,可一个人住在租的逼仄不见阳光的房间,孤单单的像是一株植物,没有一点阳光,很快就会枯萎。现在,赵医生下班会打招呼,说些话,每天简短的招呼,让齐澄有种,这个空间有人联系他的。
再后来,齐澄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去医院附近的面包房打工。
站的腿酸,可一天疲惫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睡得很熟,他认识了新的朋友,教他什么时间买菜会便宜,教他各种app薅羊毛,教他团购套餐会很省。
齐澄每天带着一身的奶油甜味回到房子。
赵医生偶尔做饭时,对方递东西闻到了对方发丝的味道,甜甜的奶油味。
“你吃蛋糕了?”
“没有,今天大厨教我做蛋糕,我试着学了下。”
齐澄脸上不自觉带着笑,一件件小事学习,接触新的东西,日子变得充实又快乐起来,比之前去酒吧喝酒花钱还要有趣。
“对了,我手好了,你说的,我会搬走的。”
齐澄其实舍不得,笑容很勉强了,但他开始学着勇敢独立,再说赵医生好心帮他,他不能这样赖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