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弋,时弋凭什么,有什么资格说他不配?
他本因为误会了时弋,而对人感到一点愧疚,愧疚误解了时弋最真诚、真心的想法,原本想着这一次就当没有见过时弋,放过他。
但父亲说得对,不过是替位的人,不需要替位了,那何必让他活着。
时弋的命都是他们救的,现在不过是要他还回来而已。
时舟稳住身形,抬头看了一眼,巍然不动、矜傲地撑着半边头,坐在机甲上的时弋。
扣在腰间的超粒子枪转旋落在手上,时舟抬手便将枪口对准了时弋,不说任何一句话,没有预兆的,一道微光闪过,直直地对着时弋而去。
时弋轻抬眼睑,看着那道裹杂着巨大威力的粒子光芒冲着他来,下意识地抬手却猛然想起风刃阻隔不了。
思绪之间正要偏身躲过,却忽然被人拦腰提起,压在了胸膛之上。
耳畔有寒冷气息略过,超粒子枪的弹火将冰击碎。
时弋闻到对方熟悉的冷冽新雪的味道,松了松紧绷的神经,抓住霍滦衣尾两侧,时弋正想抬起头来:“上将……”
霍滦却不由分说地揉着他的头将他重新按回了怀里,时弋还想要抬头解释一番现在的情况,却陡然身子一僵,一点都不敢乱动了。
霍滦垂下眼,略微长的棕发从脑后掠到前方,遮挡住他汹涌情绪的双眸。
他揉着时弋的头将人重新按回怀里,见时弋还要乱动,翻着粗砺茧子的手压上了时弋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猫耳,细细的、持续的捻着猫耳耳廓,一点一点揉摩着。
“猫耳出来了。”察觉到时弋陡然僵直的身子,霍滦将手挪开,指缝穿过柔软的发间,“别乱动。”
时弋将头埋在霍滦身上,闻言讷讷地应了一声:“嗯。”
霍滦这才望向底下开枪的时舟,他单手遮挡住时弋的猫耳,语气比时弋还有漠然生寒,“交接工作已经完成,时少将不如早点去处理你的工作。”
“争取早日将军位升回来才好。”
时舟面上一滞,前不久他就是因为霍滦横插一脚到残星上的任务,导致他没能完成他父亲要去他必须接下这个任务的命令。
他隶属于时家手下的军队,却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卸了他原先的军衔,而时野,替了他的位置。
可时野,时野他的任务也失败了啊。
时弋没有死。
时舟怒而抬头,眸子满是不服气,一字一句道:“工作的事我自然会处理好,劳烦上将把时弋交给我。”
“凭什么?”霍滦敛眉问道,语气里满是不屑一顾。
“这是我的事,与上将无关。”时舟见霍滦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沉声又补充,“时弋的命是时家救回来的,我有……”
“你有什么?”霍滦厉声讥讽道,“时弋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们不过是趁乱、趁人之危,捡了个名头。”
“跟我谈时弋的事,你也配?”
一晚上连被两次讥讽他不配,时舟一贯的傲气被挫得尘土溅灰,他胸膛起伏不定,手中紧握着超粒子枪,对准了霍滦,“时弋,是我从落雪的街上一路背回去的,他身上的伤,是时家请了人来医治的,他的命怎么不是时家救回来的!”
霍滦皱拢眉头,埋在霍滦身上的时弋几乎能感觉得到霍滦抑在心口的怒意,他抻了手绕到霍滦的后背,清瘦的手掌贴在后背脊骨揉捻了几下,“上将,别气。”
霍滦手掌压在时弋的发间,搓捻了几下,却微微颤动了起来。
他淡灰得像是死人眸的眼睛,汹涌着千万般悔意和懊恼。
他不该在时弋后脑受到冲击忘了他、被时家接走当日就冠以少爷名头告知所有上层贵族,以为时弋会过得更好时,就放弃将时弋接回来。
哪怕他当时处于被打压、周身危机四伏。
他应该把时弋带到身边的,至少有他拿命护着时弋。
而不是,而不是被这些人利用欺骗,到头来还舔着脸让人还命。
霍滦冷眼看着底下的时舟,怒火攻心,手掌微扬,漫天雪气急速从时舟的脚下蔓延,在时舟还未反应过来就将时舟冻在了原地。
“时家请了人来医治?呵,那你回去问问时总指挥官,你父亲。”霍滦声音浸了凉薄的冷空气,“他究竟有没有请过医疗师来医治。”
“还是将人随意扔到一间昏暗的房间,置之不理,任其伤口溃烂,不知死活。”
时弋被霍滦充满凉意和隐约懊悔的声音,记忆一瞬拉回残星上接连混乱的那段时间。
依稀可记起的,他压着霍滦躲过□□,被不知名的热浪席卷过来,冲击了后脑,随后他便意识不清了,陷入一片黑暗。
虚碎的记忆在脑子里横冲直撞,时弋唇间一松,无可抑制地闷哼出声。
“时弋?”霍滦察觉到怀中时弋的不安,扣着他腰身的手更加的用力了。
时弋深呼吸一口气,在意识逐渐朦胧之际咬着牙缓声道:“没事上将,只是有记忆想起来……了。”
霍滦一怔,弯身将时弋挎抱起,将时弋的头压在他肩上,扯过今日身上换的军装后的披风,将时弋整个人都挡在披风下,冒出来在风中微微轻颤的猫耳,也一并藏住。
霍滦带着人飞快地离开。
话音刚落,破碎杂糅没有规律的记忆就在脑子里陡然排列整齐,时弋拧着眉,一帧一帧地扫视过去。
头上缠绕了厚厚的一圈的绷带的时弋,呆坐在洁白的医疗床上,光着脚无聊地晃荡着。
等听到有人的动静传来,他就立马停住了动作,满眼戒备地看向来人。
是霍滦还有身后要来给他做检查的人。
时弋原本没有任何的动作,但一见到那些手中里荡漾着液体的针管他就立马往床上后缩了一步,整个人的抵在墙上,双手捏在一起微微颤动。
霍滦见他如此,招手让那些人离开,自己过去。
但哪知时弋依旧戒备不已,在霍滦靠近的一瞬,装作狠厉的模样,冲着霍滦龇牙咧嘴。
“不许过来!”时弋大叫道。
霍滦僵在原地,时弋不记得了。
-
霍滦不敢再去见时弋,只是依旧让人医治时弋,见人害怕针管,就吩咐那些人动作轻柔点,顺着时弋的意思来。
哪怕这样做,每一次都会落得打一针,打一整个下午才好,霍滦也无所谓。
后来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趁着时弋熟睡了进去看一看时弋,又在夜晚轻手轻脚地将针给时弋打了。
一直瞒得好好的,可还是被时弋发现了。
时弋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霍滦,紧接着第二日,时弋安静地接受了打针,晚上就不见了。
找到人的时候,时弋身上落满了雪,安静地趴在时舟的身上。
他独身一人,要去将时弋接回来,却就在当晚,时家在星网上直接公布了时弋的信息。
时家总算找回来的小少爷。
霍滦想起时弋安静地趴在时舟的身上,不见半分的挣扎。
如果真是时家的少爷,那比起跟着他,时家才能更好地保护住时弋,他身边只有看得见危险,和无穷无尽未知的危险,稍不注意,他就没办法护住时弋。
时弋不记得他,他是时家的小少爷,回去了也好。
霍滦站在雪地里劝了自己一阵,回去了。
之后针对他的危险任务接连而来,他将会有很长一阵子见不到时弋。想到此,他在离开的前几日翻身独闯戒备森严的时家墅宅。
绕过好几间房,才终于在隐秘的一间房里找到了时弋。
房间昏暗,没有开灯。
霍滦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只一眼就见到蜷缩在床上,微微发颤的时弋。
他呼吸微摒,几欲不敢去看时弋,生怕对上时弋的戒备的眸子,只敢谨慎小心地伸出手去,想要最后触碰一次——
手指之间轻磕在少年的额前,想要拂去遮挡视线的碎发,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滚滚发烫的额前皮肤。
霍滦整个人一怔,完全不可置信地扯开披裹在少年身上的苏绒锦被,空气里立刻四散出湿黏、浓烈的血气。
隐没在黑夜里,霍滦清晰地看见时弋身上那些磕绊伤,没有经过任何的处理,就那样任其暴露在空气里,烂在白皙的皮肤上。
他完全撇去那些在他身边是如何危险的念头,想要在此刻将时弋带走,一走了之。
但床榻之上蜷曲着身子的少年却在此时哼哼几声,倏而睁开了眼,在黑夜里和霍滦那双淡灰可怖的眸子对上,整个人一怔,下意识就扯住棉被,后缩半截。
霍滦神情一滞,愣了半晌,才从腰间撇下几个随身携带的药瓶,小心翼翼地搁在床上,声音涩哑,“伤口不上药,就会一直不好……”
霍滦不常和人认真地想着措辞说话,他想让时弋上药,话语之间却显笨拙,怎么都表达不好,最后只是想起时弋怕打针,哑声了半晌,轻声地说道:“会很疼。”
时弋这才迟疑地抬头,看向霍滦,略显不安地咬着唇,将床边的药瓶拿了过来。
霍滦见人有动静,往前迈出了一步,想要给动作迟缓,上药不便的时弋帮忙,却见时弋立马抱住药瓶后退半分,湛蓝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霍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