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路上人多眼杂的,多少还是得收敛着些,温诀没再就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转而道:“你今日看起来很开心呢。”
殷无咎视线从温诀身上移开,落在人流如织的长街上,半晌,低低道:“咱们来帝京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和师父一起准备年节呢。”
“第一次吗?”温诀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这样。
——刚带着殷无咎来帝京那些年,他每日里都有忙不完的事情,甚至有几次还因为将军府中的事情绊住了身子没有回去陪殷无咎他们过年,而即便是在家的这两年,采买年货也是他直接付钱让人置办好了送货上门的,所以说,这还真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
想来,他那些年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竟从未想过亲力亲为的为他们操办一个新年。
“从前是师父疏忽了,以后每一个新年,我都陪你一起过,好不好?”温诀柔和的说道。
殷无咎心里因为回首过往而生起的那点子感伤,因为温诀这句话顿时消散殆尽,他双眸亮亮的道:“师父说话算话?”
温诀道:“说话算话!”
除夕之日,偌大的将军府中仍一如往常,沉寂肃穆,戒备森严,一只苍蝇也难飞进来。
南熙接过侍卫拎来的水桶进了温诀的房间,沾湿抹布开始擦拭屋中的摆设。
这种天气,常温下的水冰凉的刺骨,不一会儿,他一双白皙的手便冻的通红。
“这种事情让侍卫做就行了,哪儿用的着你?”小央抱着剑在门口看他,悠悠说道。
“公子不喜旁人进自己的屋子。”南熙说着,将手中擦好的剑轻轻放回了剑架上,“这泣血,是当年陛下钦赐的,公子以前一直带在身边。”
“主子他这一走就是两年多,除去时常传回来的那些消息,一次面都没露过,你说主子他……是不是被人控制胁迫了?”
南熙眼神一滞,但是很快,他便否认道:“不会的,公子传回来的信件上,都有特殊标记,我不会认错的,他不现身,想必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可我始终不明白,主子为什么明面上打压那小子,背地里却让咱们放权给他,我记得他可是一直都想杀掉主子的,这也就算了,主子似乎还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只要好好完成主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就行了。”
小央撇了撇嘴:“你这家伙,这些年真的是越发古板没趣了,也不知像了谁!”
南熙道:“有吗?”
小央伸手捏了下他比初见时成熟了许多,但仍带着些婴儿肥的脸:“瞧你这人畜无害的样子,谁能想到你如今掌握着整个将军府的命脉呢!”
温诀当初离开时,将将军府人员调配、军队调配、以及府中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生意经营等权利,全都交给了南熙,他这些年来无法现身,唯有如此,府中一切部署和经营才能更好的运作,可这也等于,若是南熙起了二心,那么温诀将什么也不剩了。
不过南熙是温诀来到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陪伴他最久的人,所以温诀很信任他。
南熙手上沾了脏水,用胳膊挡掉小央揪自己面颊的手:“你事情都做完了?”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小央说着,扫了眼屋内同两年前分毫未变的陈设,半晌,低低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道,主子他几时才能回来?”
南熙没说话,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收回视线继续擦拭着面前的桌椅。
小央见他一双手冻的红通通的,道:“你别擦了,这天气,受了寒可难好。”
南熙不以为意道:“好歹也有些武功傍身,哪那么容易着凉。”
小央见他不听劝,将剑一放,袖子一卷:“帮你一起,真服了你了!”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起府中防护问题。
温诀不在的这两年,南熙他们对外的说辞是他身体不好,在家静养。
温诀有心疾是满朝皆知的事情,这借口倒也有说服力。
只是护国将军“病了”是大事儿,时常有人拜访,就连皇帝都偶尔过来,南熙他们为了掩人耳目,便让人假扮成温崇洲的样子应付,再加上有温诀之前安排的一直假扮永淳公主的女心腹在一旁打掩护,完全没有人产生怀疑。
这种情况还好说一点,比较防不胜防的是时常有各方势力派人潜入府中探查温诀的情况,所以为了不让消息暴露,这些年来府中戒备甚至比温诀以前在的时候还要森严,今日除夕,明天新年,是愈发需要严加防范的时候,所以他们必须要更加谨慎一些。
将军府里的安保问题是做到了万无一失,这个年也过的还算风平浪静,但南熙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如小央所说的那般,染上了风寒。
小央飞狐他们在屋子里烧了许多炭盆,给他身上裹了好几层被子,一天到晚轮流照顾着。
到大年初五,他已经烧了两天了,大夫开的药吃下去没什么用,他味觉也没有了,偶尔勉强吃口东西还禁不住吐了出来,那本还有些肉的两颊明显的凹陷了下去。
这天夜里,他突然稍微有了些精神,便让飞狐搀着自己下了床,然后在桌案上给温诀写了封信。
小央在一边扫了眼,顿时黑了一张脸:“你这写的什么,交代后事呢?”
南熙带着圈青灰的大眼睛轻轻眨了眨,要说点什么,却被一连串的闷咳给憋了回去。
他刚病那几天还咳嗽的很响亮,如今整个人都病恹了,连咳起来都是有气无力的。
小央忙给他拍背顺气。
南熙稍缓过来,又提起笔来继续开始写信,一个字没写完,小央直接将他笔抢过来了。
南熙抬起眼睛看他:“眼下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若我不行了,那些计划必然受到影响,我必须得告诉公子才行。”
“不就是个风寒而已吗,指不定明天就好了。”
“是啊,指不定明天就好了,这信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么!”南熙突然笑了笑,“你不是总说公子他什么时候回来吗,也许他看见信,就能回来了呢。”
其实他说这话,自己都没抱多大期待,毕竟这两年间期待了太多次了,也失望了太多次,但这话说出口,小央却信了,他将笔递还回去:“写吧写吧,主子若真回来了,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信寄出去后的当天夜里,南熙发起了高烧,这次是烧的神志都不清醒了,最后直接昏死了过去。
小央找了一群大夫过来,看过都直摇头,气的他拔剑大骂著庸医要将那些大夫都砍了,好在被耿长青给拦了下来。
拉扯之间,屋门从外被人打开了。
小央下意识回头看过去,手中长剑铮的一声掉在地上:“主、主子!”
他揉了揉眼睛,那人已迈步走了进来。
小央回头看向耿长青:“是我……是我眼花了吗?”
耿长青周正憨实的一张脸上,此刻满是激动,他点了点头,又摇头,半晌才憋出一句:“真的是主子,他回来了。”
温诀走到床边,看了看南熙的情况,面色变得十分凝重起来。
“拿冷水和酒来。”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都有些不解,飞弧率先反应过来,迅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领着水桶和酒进来。
温诀拔了瓶塞将酒倒进冷水中,沾湿帕子一边给南熙擦拭那滚烫的身子一边向他们询问南熙的情况。
这物理降温的法子虽然笨,却很有效,只是这个社会的人并不会用罢了。
小央将他的病情细细说了,将大夫们的意思也传达给了温诀。
温诀回头扫了眼站在那看着自己瑟瑟发抖的一群大夫,道:“治不好人还留着做什么?”
那些人听见这一句话,顿时扑通全跪到了地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看着小央唰的一下捡回掉在地上的剑,就要将自己的“命令”贯彻落实,温诀简直要满脸黑线。
他都两年没现身了,这残暴恶名还真是半分不减当年啊!
按了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温诀道:“你们都回去吧。”
那些大夫还陷在要掉脑袋的惊恐中,压根没听见温诀说了什么,还在一个劲儿的磕头。
温诀转而让飞弧带他们离开,末了怕他会错自己的意,真将这些人都砍了,又补充一句:“丢出府外就行。”
一句话说的冷冷淡淡、不近人情,既传达到了意思,又立住了自己的人设。
温诀给南熙将全身都擦了一遍,又将刚刚给他放额头的湿布巾换了,然后道:“你们看好南熙,每隔一刻钟给他换一次额上的布巾,若是温度降下来些,便不用敷了,我去找沈太医来。”
他口中的沈太医指的是沈寄梅,在小说中沈寄梅是此世界中医术最好的人,南熙如今病这么重,温诀只有寄希望于他了。
小央道:“可是沈大人如今在外地,我们也联系不上他!”古代不比现在,也没个电话QQ的,消息延时性很大,而且沈寄梅是暂时出门,在外没有固定地址,就更难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