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然伸手戳了戳那行字,会心一笑后,隐隐觉得有些惆怅。心中想着也不知顾思源如何了,于是放下了手中的词集,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秋雨于傍晚停歇,钟离然沐浴之后,一人用了晚膳,就到书房读书去了。到了夜间入睡的时辰,她一人躺下,命侍人点亮了宸宫每一处的灯座。
长夜漫漫,风声萧瑟,钟离然抱着怀抱着衾被,翻来覆去皆难以入眠。怀中没有熟悉的那个人,她心中不安,怎么样都睡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索性起身,披了一件外袍走到了书房,让侍人点灯继续看着书。夜已深,钟离然披着外袍看了一会书,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小字。
她心绪纷乱,想来想去,就写了四行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是她大婚之前早就学的一首古诗,也是楚国民间传唱的歌谣。于是纳征那一日,她让监天司的司命唱着这曲子,去给顾思源纳聘。如今她为了这个女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颇有一语成谶的味道。
钟离然心想,世事皆有伏笔,得失皆由前定。
她为了自己的野心,设局娶了顾思源,如今一颗痴心交付对方,也实属常事。思及此,钟离然深吸一口气,单手捂住眼眶,长叹了一声。
细风吹皱了灯火,映出了钟离然眼中的泪光。直到此时,她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太想顾思源了。
第38章 八.2
钟离然一夜未曾睡好, 到了次日清晨又早早起身上朝。许是休息不好, 下朝之后,钟离然于批阅奏章的途中困倦得睡着了。
如此躺了一晌午,到了夜间钟离然便浑身发冷,着了风寒。她许久未生病,这一次风寒来势汹汹, 到了第二日直接起不来床去上朝。侍女们慌忙去太医院将御医请来, 替钟离然诊治。
来的医官是桑叶,替皇帝把了脉后开药,嘱咐侍女们好生照料, 于是安心离开了。处在未央宫的太皇太后听到了消息, 匆匆赶来探望。
皇帝一年多未曾生病了, 这一病可让李然着急得不行。她看着躺在床上身形单薄面容苍白的孙女, 直叹道“可怜的皇帝,思思一回家没人看顾你就病了。”
钟离然尚有意识, 强忍着脑袋的胀痛,伸手拍拍自己的祖母,劝慰道“祖母, 朕无事。”
“还说无事,你看脸都烧白了。”李然一边这么说着, 一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冷敷锦帕盖在了钟离然的额头上, “思思回家探亲要几日后才能回来, 祖母也不能一直盯着你, 入夜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哦。”
钟离然心想, 这不是还有侍女吗可她喉咙又干又哑,头疼万分,却是一句话也应不上来。钟离然反复烧着,出了一身淋漓大汗,难受得直呜咽。
皇帝这备受折磨的样子可没把李然心疼坏,她命医官一直在旁候着,又亲自照料了皇帝大半天,入夜之后才回到了未央宫。
入夜之后,皇帝睡得越发不安稳。仿佛有人在掐着她的脖子一般,令她呼吸不过来。她急速地喘息着,身子在高热之中沁出了一层层薄汗。她觉得身躯无比沉重,身上似乎压了万钧之力,让她透不过起来。
已经烧得糊涂的钟离然皱着眉头,将身上盖着的东西踢开,倒没一会,又被人重新拾起,整齐地盖在了她身上。
钟离然皱着眉头,忽而觉得身上一轻,四肢忽然变得清凉了起来。没一会,有温热的东西擦过身体,带走了粘稠的汗水,留下了一身清爽。
身体的一切都变得轻盈了起来,钟离然皱起的眉头才缓缓放平,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到半夜的钟离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隐约看到了自己床头坐了一个,原本混沌的目光霎时间犀利了起来。
“谁”
她还没睡醒,向来警惕的语气显得极其冷漠。坐在旁边的人被这份冷漠惊醒,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轻声道“陛下,身上还烫吗”
钟离然意识逐渐清醒,微眯着眼看清了坐在身旁的顾思源,哑着声音道“思思,你怎么在这”
顾思源摸着她的脸,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柔声道“桑叶大人说陛下病了,我心里记挂你,就先回来了。”她说着,又揉揉钟离然的面颊,轻声道“还是很烫,陛下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取。”
顾思源说罢起身,就要将放在一旁的热茶取过来。钟离然伸手,虚弱地将她扣住,“躺下来。”
顾思源一头雾水,“陛下不喝水吗”
“喝。”钟离然应得简洁,顾思源便笑笑,应道“那我给陛下取了水,再躺下来如何”
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钟离然点点头,揪住了她的衣角,并未彻底松开她。顾思源由着她,并未计较她的任性,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了钟离然的唇边,仔细喂着她喝了。
钟离然喝了水,湿润了干哑的嗓子,这才继续问道“什么时辰了你几时回来的”
“才亥时,陛下。”丑时一贯是钟离然刚歇下的时辰,如今还不算太迟。顾思源是戌时左右回来的,见钟离然还烧着,就接过侍女手中的活,候在钟离然身边一直照看她。
她从桑叶口中得知钟离然病倒之后,一直心思不宁,生怕宫中侍人照顾不周,于是匆匆结束了省亲,赶回了宫中。一见到躺在床上虚弱的钟离然,心口疼得不行。
钟离然向来身子康健,没什么大毛病,难得病了这么一场,着实让人觉得可怜。顾思源这么想着,喂着钟离然喝了水之后,小声说道“我听侍人说前日陛下待在书房几乎一夜未眠,这才着了风寒,高烧至此。”
“陛下可是有什么奏章未看完,才会如此容我多说一句,国事向来繁重,可陛下身体更为重要,若是奏折太多了暂且放一放也无妨的。”
她难得絮叨,钟离然在这样轻柔的声音中难得清醒了。可她还发着烫,浑身虚弱无力,只得伸手扯了扯顾思源的袖子,埋怨道“思思你别说话,快躺下,朕头疼。”
顾思源一听,也不念叨她了,连忙上床将她揽入怀中,两手揉着钟离然的太阳穴,低声问道“还疼吗”
钟离然揽住她的腰身,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她示意顾思源躺下来,与她轻声道“抱抱朕。”
这声音过于软糯,顾思源心疼得不行。于是顺从了她的意思,抱着她一起躺在了床上。钟离然身上烫得厉害,向来觉得她太热的顾思源却没有推开她,反而抱紧了一些,盖上被子轻声问道“还难受吗”
钟离然浑身无力,没有回答她这句问话,冷不丁地开口道“朕睡不着。”
顾思源以为她现在是睡不着,连忙道“头疼得睡不着”
钟离然摇摇头,与她说道“不是,是前日朕睡不着。你不在,朕睡不着。”
顾思源楞了一下,就听到钟离然继续说了下去“朕睡不着,吃不好,做什么都没意思。思思,你下回省亲,朕陪你一起吧。”
顾思源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小心抱住了怀里柔弱的少女,沉吟了一会在她耳边低声问道“陛下是在想我吗”
脑子混沌的钟离然是很好说话的,她皱着眉头,纠正了顾思源的说法“喊麦麦。”她说着,仰首咬住了顾思源的耳朵,低声说道“朕想你了,思思。”
不过几日而已,那想念竟然如此难耐。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少年人的情话,炙热又直白。顾思源只觉得一股热气裹住了耳垂,将丝丝入扣的情意传到了心间,莫名地心口抽疼了一瞬。
她后知后觉,才品出了这是一句什么话。这实在是有些稀奇,全新的体验让顾思源愣住了几秒,好一会才想起要给钟离然回话。她凑到钟离然耳边,轻轻说道“我也想陛下了。”
似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钟离然窝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极其安心地睡了过去。只剩下顾思源仰头望着账顶,忽而睡意全无。
萧萧夜风拂过窗外,与怀中少女的呼吸勾勒了一个完整而深邃的夜。顾思源将她抱在怀里,垂眸去看她乖巧的睡颜,不知怎么竟觉得这少女比起平日要可爱许多。
纤细的,娇小的,惹人怜爱。
在她眼里,钟离然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可怜小东西。
她怜惜这小孩幼年丧母,喜欢她的聪颖,觉得这是个需要怜惜的人,所以对这孩子百般纵容,与求以予。无论是怎么样的请求,在顾思源能容忍的范围里,她都是可以给予钟离然的。
顾思源向来随心,也不想去思考这份心软从何而来。她想做,于是便做了。
就好像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份极其灼热的倾诉,也只想了一瞬。接着搂住了怀里的钟离然,与她一同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与钟离然一般,多多少少有些认床,在她身边呆了许多年,回到家中那几日,顾思源也没有睡好。如今靠着熟悉的人,心神一放松后,顾思源就沉入了睡梦中。
她心宽,脑中从未装下很多烦恼。一夜无梦,到了清晨起来后,发觉钟离然已经不再烧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钟离然有了精神气,决心起床洗漱上朝。顾思源拗不过她,于是早起与她一起洗漱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