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娘还能把希望寄托在四郎身上?”陈氏毫不客气道,“四郎她除了会花家里银子,何时为家里赚过半分钱?她就是被宠坏了,才使得萧氏落难,后继无人!”
“婶儿,四郎还没死呢,怎么就后继无人了?咳……”
话音刚落,就见萧桐穿着单薄的素色衣裳,顶着苍白面孔行进来,轻轻咳嗽,面容举止难掩病态。
江氏急得赶紧迎上去扶她,“四郎,你怎么出来了,不在房里好好歇息?”
萧桐于兄弟姐妹间排行第四,尽管是女儿身,但身为萧氏嫡女,萧氏行少当家,依礼仍得以郎君称呼,她日后选的若是夫婿,也是要入赘的。
萧桐扶着江氏坐回座位,装作乖巧的模样,“奶奶,我身体好多了,便来看看你。”
听闻孙女拖着病躯来看自己,江氏心疼地摸着萧桐的头,“四郎真乖。”
萧桐有江氏撑腰,瞥了眼低头认怂的陈氏,得饶人处不饶人,故意嘀咕起来,“婶儿这么说,不是在诅咒四郎么?”
陈氏气得咬咬牙,但她脸皮也厚,很快换上笑嘻嘻的面容看向萧桐:“四郎,婶也是为你好。萧氏如今没剩几个艺伎了,以前谈开的伙伴也都躲着咱们!萧氏行就算今日不卖,明日也得卖,不然萧家就真的揭不开锅了!”
江氏也愁了起来,“唉,你婶也说得有道理,如今没人敢让萧家的伎人登台,怕撑不了几日了。”
萧桐掏出那五十两银子塞进江氏手中,“奶奶,这五十两是我卖斗鸡换来的,您先拿着!”
江氏怔住了,“你……你把你那宝贝鸡给卖了?”
萧桐点头,眼神明亮真挚,“嗯,什么都可以卖,就萧氏行不能卖!”
江氏一听闻这话,感动得老泪纵横,直呼萧桐要洗心革面,萧氏有望了!
陈氏也有所诧怪,这萧桐以前日日斗鸡,风雨无阻,怎么大病一场后就把宠鸡都卖了?难得是家道中落后刺激的,当真是要重新做人?
就在陈氏将信将疑之际,一个身着锦衣,束发戴银冠的少年郎匆匆走进来,正是陈氏的幼子,萧桐堂弟萧梓。
“四郎,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了,大呼小叫的?”陈氏敲了下萧梓的脑袋,恼道。
萧梓吃痛得面容扭曲了,很快又恢复过来道:“方才在外面我听说青玉坊要把清湖姐姐典给梁公子做妾室了!”
闻言,陈氏首先在心里乐了起来,这回萧桐想不卖牙行都不行了!
那司清湖是萧桐自小就扬言要讨回家当媳妇的艺伎,如今青玉坊趁着萧氏落难把她卖给别人,除了变卖牙行,萧桐毫无资本争取!
第2章 继承家业
青玉坊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私人教坊。自从瓦舍勾栏兴起后,从艺者收入倍增,只要积攒了些许名气,每月赚百贯钱不成问题,几乎与三品官的俸禄持平,收入可谓让人艳羡。故而民间百姓生得孩儿无钱抚养的,多选择卖入教坊学艺。学成出道后,教坊会留用伎艺高人气高的登台演出,而无法为教坊赚钱的学生就会直接典给老鸨去做皮肉生意。
这司清湖自小入青玉坊,是一名诸宫调伎人,因着出众的面容和清婉的歌喉获得勾栏老板和观众的喜爱,两年前更是凭借一曲弹词《弦索西厢》成为汴京城排得上号的女艺伎。
只是萧桐也想不明白,这青玉坊打的是什么牌,要将正当红的艺伎卖给富户当小妾?
见萧桐坐在椅子上沉思,默不作声的,江氏也为她感到难受,转而问萧梓,“那青玉坊出典司清湖,开价多少?”
“听说……是五百金。”
江氏先是惊得瞠目结舌,然后无奈叹了口气,若是换作三个月前,萧家随随便便就能拿得出手。但现在,即便把所有值钱的家当变卖了,也凑不出五百金。
“四郎,听奶奶说,这事要不就算了吧?”江氏道。
陈氏心里落井下石,面上又故作苦口婆心,“娘,这事怎么能算了?四郎有多喜爱这清湖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让她嫁给了别人,那岂不要了四郎的命?依孩儿看,四郎也无经营牙行之才,不如以牙行换一美妻,然后安安分分共度余生,岂不美哉?”
萧桐认真思考,食指与拇指摩挲着,嘴角忽然翘起了弧度,道:“有道理!”
陈氏大喜,“你也同意对吧?”
萧桐补充道,“我觉得奶奶说得有道理,还是算了!”然后分析起来,“若是司清湖当真心仪于我,那早在萧家风光之时便同意了这门亲事。如今她趁着萧家落难才出嫁,必然是料定了我没有争取的资本,无心于我。既然她无心,我又何必卖了祖产强求这段姻缘?”
“你们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萧氏行盘活过来的!”
萧桐说出这番话,不光陈氏,就连萧梓也惊得咋舌了。家道中落要洗心革面,卖掉斗鸡就够他们刮目相看了。如今,连苦苦追求了五年的司清湖也可以说算了就算了,简直天荒夜谭!
而江氏一心只有萧氏行,当场就激动得抱着萧桐又哭又喊,“我们四郎终于长大了,苍天有眼,萧氏有望了!看来那大师说得是真的,四郎真是能救萧氏于危难的人!”
当年萧桐出生的时候,有和尚化缘路过,说萧桐出生于日月同天的好时辰,将来萧氏会有大劫,只有萧桐能化解。因为这个预言,刚出生的萧桐便以嫡女的身份成了少当家。
当萧桐长大后,行事放浪,挥金如土,也不关心家族生意,江氏都要以为大师算得不准,打算放弃她另立少当家培养了。结果还未来得及,萧氏行就出事了,更没想到的是,出事后萧桐整个人就变了!
她本以为,萧桐会毫不犹豫卖了祖产给司清湖赎身。却没想到,她竟然懂得了姻缘不能强求,还一心要振兴萧家。不管结果如何,她的改变都让江氏以为大师的话在应验!
…………
第二日,萧桐刚醒过来,小荔枝和江氏身边的李嬷嬷便进来伺候她穿戴。自打穿越后她就自己穿衣洗漱,这会像个提线木偶般张开双臂,望着一老一嫩为她穿上崭新的素色锦袍,一脸懵圈。
她跟着李嬷嬷走到内堂。
“少当家,快进去吧!”李嬷嬷笑得慈祥,看着像是要有喜事发生。
萧桐抬眼看去,才发现家里人都到齐了,只等她一个。
江氏满脸慈笑坐于主位,陈氏坐在她身边,尖瘦的脸上阴云密布,像是憋着一肚子气。
坐在左边的男子长得尖嘴猴腮,一副圆滑的样子,是萧桐的亲哥哥萧栗,在开封府做着小司录,也算是当官的,被一家人引以为傲。
他旁边是憨厚老实,傻里傻气地笑着的萧梓。
右边则坐着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裳的女子,二十多岁,看起来温婉娴静,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那是萧家长女,陈氏的女儿萧榛。她是个归宗女,早年嫁给一个女子,后来和离,回到家中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连她也在场,想必是要有大事发生。
萧榛旁边的是嫂子和四岁的侄女。
萧家那五兄妹,取名出自诗经《定之方中》,“树之榛栗,椅桐梓漆。”
显然,到场的还缺了排行第三的萧椅。
除了陈氏,其他人望着萧桐,眼眸里笑意洋溢,有种老母亲瞧着孩子结婚的感觉,把萧桐看得浑身长刺一般,局束不安。
“奶奶,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萧桐扫视一下家里人。
发生什么事要召集家里所有人了,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昨日从内堂离开前,萧桐看着江氏那欣慰的神色,便猜到了她不会再听陈氏的游说把牙行卖掉。
且不说萧桐有没有改变,就江氏本身,也是不情愿变卖祖产的。只不过是陈氏一直在她耳边游说,她也因丧子之痛以及萧家的困境感到心灰意冷,才犹豫了起来。
如今她最疼爱的孙女决意重振家业,她哪有不和她站在一边的理由?
让萧桐意想不到的是,江氏觉定得这么快!
江氏招呼萧桐:“你过来!”
萧桐乖乖走到江氏身边,江氏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奶奶昨夜想了一宿,还是决定不卖萧氏行了,把它交给你!”
江氏缓缓站起来,从李嬷嬷手里接过一块令牌,萧桐的目光落在上面。
棕黄色的梨木令牌,扁扁平平,一掌可握。令牌上面是个小半圆,雕刻着好看的花纹,下面是长方牌,刻着““萧氏”二字,还有一行简短的介绍萧氏行业务范围的文字。
令牌顶上有一小孔,缠着好看的红绳,用以挂在腰间。
萧桐知道,这是付身牌。
按照朝廷规定,每个牙人都必须要到官府报备,由官府发放付身牌,方可经营。而这一块,是萧氏家族传承下来的。
“四郎,这付身牌是你爹入狱前交给奶奶的,如今奶奶把它传给你了!”
江氏皱褶叠起的手微微颤抖着,把付身牌塞进萧桐手里。
想当年她丈夫死后,是她把这块牌交给萧桐的爹,如今竟也还是她把牌交托给萧桐,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