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个习惯,越是熟悉的人的号码,越是不会存起来,因为不需要通过备注知道那是谁。
虽然每次只需要输入前几个字母,手机就会自动关联到正确的电话,但是他每次都宛若强迫症一般一定要自己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完。
每次输完他会静静地看着那串数字,然后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删掉。
其实他很久很久,都没有按下拨打的那个按钮了。
这次可能是因为半梦半醒之间,手快居然就拨过去了。
尼尔回想起过去,他可以如常地和对方说说笑笑,约会看电影,没完没了地聊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懂的共同话题;他可以展现出来最完美的一面,做一个不会带着任何负面情绪,不会闹变扭,甚至都避开一切争吵的伴侣。
只是再痛苦,再难过,他都不会去打扰到对方。倒不是他不能,大约是不敢。
至于为什么站在楼顶的时候反而敢拨通了,因为他那会儿真的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听到伊格纳茨声音的一瞬间,尼尔瞬间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通讯仪。
这无疑是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时间不对,人也不对。凌晨四点,接电话的人对自己的好感度也不算高,可以说是一通除了打扰到对方休息之外,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电话。
如果伊格纳茨真的拒绝了自己的请求,或者是嫌弃自己矫情,尼尔觉得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只是自己现在的状态,还撑得住对方的一句拒绝吗。
他不知道。
罢了,尼尔想,如果真的撑不下去……
系统还有安乐死功能,虽然他现在没有足够的权限,但是整个系统都是他设计的,只要他想——
没人拦得住他。
“伊格,我……腿疼。”
另一端的通讯仪发着微弱的光,其实也算不上亮,但是大晚上的想看清是谁打过来的,那感觉无外乎是在迎接太阳。
伊格纳茨接电话的时候也没看是谁,通了之后对方一直不说话,迷迷糊糊得他也懒得挂断,一直放在耳边,差点就再睡过去。
“唔……”
伊格纳茨反应了一会儿,成功识别出人鱼的声音之后一个激灵,赶紧在枕旁摸索着通讯仪,跟人鱼说自己现在就过去。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摸索得,电话嘟的一声就给挂了。
伊格纳茨看着那面积并不算大的挂断键,这得是多不走运才能按上啊。
反正现在就过去了,伊格纳茨也就懒得再把电话打回去解释。
算了,尼尔又按了按因为痉挛而发硬的肌肉,松开手。
伊格没有现实中的记忆,好感度又不高,这都临近清晨了,可以理解。
其实……
也没多疼。
恩。
等伊格纳茨冲到尼尔的房间的时候,他头发还是炸着的,袜子还穿反了一只,结果就看到人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这什么表情,”伊格纳茨才是一脸问号的那个,“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他摸上人鱼腿部的肌肉,这痉挛是有些严重啊,但也不至于疼傻了吧。
“行了,关灯睡吧,我帮你抻一抻,很快就不疼了。”说着还打了个哈气。
人鱼似乎听不懂一样,看着他不说话。
伊格纳茨揉揉眼,“忽闪着你那蓝眼睛干嘛呢,难不成我还得负责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啊?这时间等我讲完天都亮了。”
人鱼依旧没反应,不置可否的样子。
“行吧行吧,我给你讲一个。”
伊格纳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睡前故事,看着人鱼脑子里满脑子都是海的女儿。
就干脆把海的女儿改了改:故事中间发生没有任何误会,美人鱼和王子终成眷属,不仅如此,美人鱼还在训练师的指导下学会了走路,走上人生巅峰。
真励志,伊格纳茨被自己的改编感动得不行。
尼尔安静地听着故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仿佛自己之前一直待在一个雾蒙蒙的罩子里,透过罩子倒是能看到外面,只是恍惚得只能瞧见个影儿。
而那个罩子现在突然打开了,周围那些原本看不清的东西如今都了然可见,外面的空气也涌了进来,有点冷,但是不令人讨厌。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明朗的痛感。
其实他之前也不是时时处于崩溃的状态,更多的时间里反而是没有什么情感起伏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饮水机前等水接满的那几秒一样,只是纯粹地看着水位在上升,没在想什么。
也尝不大出食物甜不甜,体会不到太阳晒不晒,其实就连痛苦也是被削弱了几分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然而当错综复杂的知觉通过感官回归原位的时候,痛觉自然也是不甘落后的。
“嘶……”尼尔抽回腿,蜷缩进被子里,“不按了。”
伊格纳茨本来也给人鱼拉伸得差不多了,也就没在坚持,掖了掖被角,“行,那睡吧。”
“可是我腿疼。”尼尔自己都觉得有点搅皮赖。
“那你想怎么办啊,小威廉。”伊格纳茨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能是因为哈气打得太多了,眼角都是红的。
尼尔的床很宽敞,伊格纳茨就缩成一个团待在床尾,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没事,你也别回房间了,就在这睡吧。”
也不知道伊格纳茨是听进去没听进去,尼尔给他盖上被子,关灯,然后把系统的病症关上,走着出了房间。
关门的时候,还故意得碰出了点声响。
电动轮椅的扶手在房间里幽幽地发着光。
黑暗中看似熟睡的伊格纳茨蓦地睁开眼。
第七世界第七章
“看你这意思,是心结解开了?”
其实治疗师也挺不容易的,尼尔起码待在世界里还有点事情做(攻略伊格纳茨),他可是闲人一个。
你说给尼尔进行心理辅导吧,他水平不够;出去游山玩水吧,他又不敢。
每天接触的人里,只有尼尔和伊格纳茨两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剩下的都是NPC。
倒不是说NPC设计得不逼真,只是心里到底是有点隔阂。
跟NPC聊感情,对方要是一副完全不理解的样子,那这话题就聊不下去;可是对方要是表现出来我懂你,并且真的让你感觉情感上确有共鸣的话,又觉得——
你个NPC懂个屁。
就这样迷失了几天之后,治疗师突然特别能理解尼尔那种痛苦无人能诉说感受了,同时觉得自己的心理状态也快出问题了。
“如果我说,有个人曾经在你的胸口捅了一刀,可这之后他又对你挺好的,你会怎样?”
治疗师脸上维持着友善的微笑,“我会一把拉住他拿着创可贴的手,把他整个人按在地上疯狂地摩擦。”
“也是,”尼尔浅笑,“可如果你就是想继续和他好呢。”
“那就接着好呗,”治疗师打着长长的哈气,“现在想做就能做的事情不多了,只要那是你真的想做的,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会觉得你很下贱吗?”
“下贱?”治疗师哈气打到一般戛然而止,“不至于吧。”
“或许对方捅你那一刀,就是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你,他厌烦你憎恶你,甚至不惜用这种方式伤害你。这时候你感到受伤了离开了也便罢了,若你舔着脸不离开,还自作多情地去原谅对方,难道不下贱么?”
治疗师皱眉。
虽然说着什么捅刀不捅刀的,但是明显现在在聊复发的问题。
治疗师一直觉得何哲是因为家庭方面受到刺激,毕竟从时间上看,何哲是在他父亲去世之后复发的。
治疗师之前也质疑过这种推测是否合理,毕竟何哲的父亲真的是坚持不懈地给何哲带来不好的影响。
而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何哲应该一早就适应了这种坚持不懈,甚至后面对于家庭中的种种已经淡然了,理论上构不成一个复发契机。
不过心理上的东西很难说,外加上治疗师也没有找到其他的刺激源,所以就姑且把何哲的复发归咎于家庭原因。
如果问题真的出现在终文光的身上,那问题就复杂了。
可是治疗师又真的想不出除了终文光之外,谁还能胜任这捅完刀又对他好的角色。
据他的观察,与其说何哲和终文光的感情出现过很大问题,到不如说何哲单方面认为两个人的感情出现过很大的问题。
只是这种事情只有一方在场怎么也说不清,治疗师决定不再深入探讨这个问题。
“我到宁愿相信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对于我厌烦的人,我是不会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
治疗师见尼尔没什么反应,遂补刀,“毕竟给厌烦的人甜枣这个行为也挺下贱的。”
尼尔挑眉,“你说谁下贱呢?”
“我可没说什么,”治疗师摊手,“你不要瞎带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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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是可以经常去海里玩的,而伊格纳茨上次被扔进海里之后,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阴影,便也跟着人鱼一起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