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倘若沈裴真是神兵化人,在灵性散尽以后,对方的躯壳,也会重新变回最初的模样。
神兵,一把可能与飞升有关的神兵。
在那一刻,沈裴忽然明白,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去解释。
纵使他说出自己强行突破根基尽毁、再无进阶的可能又如何?近万年内都没有出现过成功飞升的例子,哪怕是再荒诞再渺茫的希望,都值得那些临近大限的宗主和长老赌上一回。
而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动动嘴巴,附和齐九朝的说法,便可将沈裴定
性为魔,名正言顺地去探明其中真假。
在大多数人的利益面前,似乎一切都可以被拿来牺牲。
只可惜天意难料,沈裴这人实在命硬得很,鲜血一口口地吐,神魂却迟迟不散,铲除主角绊脚石的支线任务完成,齐九朝也失了耐性,干脆按照攻略系统的建议,将对方镇压在了最最寒凉的极地冰海。
再后来,他顶不住各门各派的施压,又怕拖延太久出现什么岔子,便花积分换了一把剑和一张散魂阵的图纸,预备来个偷天换日,斩草除根。
【章台柳、章台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白衣青年喃喃,【若我当初没有闭关、得了传承、让世人知道这剑是莲华秘境的钥匙……】
【他们在那日、可会多信我一分?】
0049没有应声。
藏匿极深的秘境传承、乍看无奇的法宝灵剑,种种传闻加身,天才们的青云之路似乎就变得有迹可循,既可以给后来者一丝与其比肩的希望,也可以让那些心怀嫉妒的人,将一切怨愤推给命运。
但上辈子的沈裴呢?没什么特别的奇遇,和普通修士一样闭关,突破晋升却如吃饭喝水般平常,偏生他又没能在变故发生前拥有足以震慑三界的实力,那些藏在人性中最初的恶一经挑拨,便会无可避免地集中在一处爆发出来。
如果沈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后起之秀、不是玄元小世界最可能飞升的存在,最终的结局会改变吗?
0049推算不出。
它只是觉得,自家宿主行得正坐得端、以本该荣耀一生的九世早夭换来一世安稳,如果没有攻略者插手,对方定能顺顺利利飞升,用实力扫清所有藏于暗处的谋算。
然,凡事发生必留痕迹,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无论此世如何,活在上辈子记忆里的那个沈裴,都没有机会再重来。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沈裴浑浑噩噩想了许多,外界却只过了短短几息。
日月同辉,天摇地颤,很清楚周遭幻象的剧烈变化来源于谁,玄逸一把捞起青年的左手,舌绽清音,用力掰开对方染血的指尖:“沈裴,醒神。”
犹如一道惊雷自识海划过,白衣青年眨了眨眼,猛地打了个激灵,飞快意识到这是个专门针对自己的心魔阵。
可源自外界的提醒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就在沈裴回神的刹那,两人面前,一座简朴的洞府突然拔地而起。
浓重的血腥味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沈裴无需刻意回想,脑中便跳出了对应的画面:
师尊。
此时洞府里躺着的,便是缥缈宗主玄清、他遭受暗算爆体而亡的师尊。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长春峰上那些肆意快活的日子戛然而止一去不返,只留给他一次又一次难熬的重伤与背叛。
“暴力破境会滋生心魔,”平静至极地说着最危险的话,玄逸未对那飘着血腥味的洞府产生任何好奇,仅垂着眸,掐诀治好青年受伤的掌心,似诱哄又似安慰地缓缓摩挲,“莫怕……”
“无论前路如何,我总归与你在一处。”
第209章
——我总归与你在一处。
犹如在冰天雪地里喝了一杯暖热的茶, 沈裴没有再抽回自己的手,而是任由对方握着,脊背也微微放松。
含糊略掉系统和重生的事, 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音量极轻地解释:“……我总会梦到师尊去世的场景。”
由于是第一个发现师尊遗体的人, 上辈子成功复仇前的沈裴,确实总会被梦魇纠缠。
后来联系冰海下的回忆他才知道, 单独撞见师尊去世,也是齐九朝计划中的一环, 没有其他目击者证明自己的清白, 对方只需稍稍挑拨做些文章, 沈裴便要接受对方泼来的脏水。
“修习推演之术,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正常,”察觉到青年的不安,玄逸捏捏对方的手背, 低声宽慰,“虽然你更喜剑道, 但总归是缥缈的弟子。”
许是因为顾及着假师叔真师祖的身份、又许是因为当真怜惜身旁的青年, 男人的嗓音比往日和缓醇厚许多, 光是听听,便让人生出一种从内到外的熨帖。
知道男人平日对最有希望继承道统的齐九朝都不假辞色, 白衣青年忽然很短促地笑了一声:“稀奇, 师叔居然没有嫌我。”
“嫌你什么?丢了缥缈道宗的脸吗?”并未催促青年走进洞府直面恐惧, 玄逸无所谓道, “这里又没有外人, 你便是哭了鼻子, 也只有我能看到。”
满口胡言。
约莫是觉得“哭鼻子”这说法实在太过夸张, 白衣青年虚虚瞪了对方一眼,赌气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从未真正嫌弃过青年的玄逸哭笑不得,很想骂一句“小没良心的”,却又觉得太过亲昵,便堪堪住了口。
几句闲聊过后,那原本凝实的洞府已经露出了几分虚影,偷偷捏住男人外袍的袖角,沈裴上前一步:“……里面的情形不太好看,师叔还是闭上眼睛吧。”
听出青年这话是出于好意而非为了隐瞒,玄逸虽认为这世上没什么能吓到自己,却还是依言顺了对方心意。
双眸轻合,他任由青年拽着自己的袖角,一步步地,靠近了青年藏于心底的恐惧。
数十年过去,中间又夹杂了遇到0049后的九生九世,沈裴原以为很多记忆会因此变得模糊,却没成想,它们依旧分毫不差地印刻在脑中。
闭关时遭遇暗算、上下两处丹田均被刺穿,鲜血横流,怒目圆睁,玄清的死相着实称不上好看,至少当年的沈裴,就为此又惊又怒,呆呆愣了许久。
可对于如今的沈裴而言,他完全可以冷静地面对师尊遗体,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之后,自己替对方报了仇。
问心无愧、亲手斩杀的那种。
“呼。”
逼真的幻象没能让青年的心境再产生任何动摇,不服气似的,幽幽冷风拂过,下一秒,周遭的情况又有了变化。
积雪覆盖的山脚,面容冷漠的各派长老,还有站在最前方嘴巴开开合合的齐九朝……丹田经脉撕裂般的疼痛足够以假乱真,沈裴双耳嗡鸣,听到得尽是些吵闹的、混在一处的质问和指责,但他却没有慌乱,反而还十分平静。
假的。
都是假的。
哪怕秘境扭曲了他的感官、隐去了男人的形象,沈裴仍然记得,自己刚刚牢牢地抓住了对方的袖角。
所以只要他心无胆怯,就一定能带男人走出这里。
左脚轻抬,白衣青年没有再像上辈子那样站在原地听那些狗屁不通的谎话、等一个公正理性的判决,他目光坦荡,背影如松,一步步径直越过众人,若有谁敢拦,便二话不说抬起右手的章台柳,招招致命地打回去。
身负重伤如何、胜率渺茫又如何?修真本就是与天争命,祈祷一群既得利益者还自己公平,上辈子的他,怎会抱有这种天真到愚蠢的奢望?
“哗啦——”
阵法中难以察觉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在沈裴挥剑击退最后一个阻拦者后,第二处幻象忽然如摔碎的镜子般四裂开来,大雪纷飞,千里银白,在他眼前,正是位于极北之地的冰海。
寒风猎猎,大块大块的浮冰堆积海面,尤其是位于青年脚下那块,轻薄而透,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开来。
【行吧,算这秘境的主人有几分本事……】
从未刻意遮掩过内心的恐惧,白衣青年冷着脸,声音也多少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从第一世泡个冷水澡都会发疯的应激、到后来可以抱萧弋那块冰坨睡觉、陪钟弈做深海战术演练,沈裴自认为,他早已可以尝试去跨过这道坎。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确定。
单手捏着那块看不见的袖角,白衣青年偏了偏头:“师叔?”
如同隔了千个万个世界的距离,男人的答复渺杳却迅速地传来:
“我在。”
话音刚落,章台柳锋锐的剑尖便像钉子般、狠狠将那唯一可以落脚的浮冰刺穿,喀啦喀啦,无数龟裂的冰纹飞快扩散,白衣青年勾勾唇,放松身体,任由自己跌落海底。
“噗通。”
类似重物落水的声音响于耳侧,沈裴身上却干爽得很,眼熟的景象逐渐模糊褪色,等他在定睛一瞧,“海底”已然变成了一座光线暗淡的地宫。
“这便是阵眼了,莲华秘境的传承所在,”一直遵守承诺,待脱离心魔阵后才睁眼,玄逸转头,看向身旁明显脱力的青年,“如何?需要我背你吗?”
——碍于藏进四下墙壁的隐秘阵法,这地宫里根本无法使用类似御剑飞行的法决,玄逸明明有无数种办法解决这个小麻烦,却仍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