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这前后态度的反差太过明显,本该安静装死的琳达,到底没忍住偷偷睁开了眼睛。
清凉树荫下,正站着个黑发黑眸的青年,对方唇红齿白,五官极盛,哪怕是在末世,也透着股精心娇养出的矜贵。
而那令无数强者政客忌惮又想谋求合作的丧尸王,此刻竟尽数褪去了满身凶悍,没骨头似的,整个儿贴在青年身上,不像孤高狠绝的狼王,倒像只黏着主人撒娇的狗狗,恍惚间还能看到尾巴在摇。
“别闹,”轻轻推了推狼崽子埋在自己颈间的脑袋,青年没忍住痒,嗓音便带了点笑,“放她走吧。”
——若非触及底线,沈裴其实更愿意和平解决问题,换个角度讲,也算为彼此积些来世的福气。
“不要,”顺势站直,沈一闷闷,“杀鸡儆猴,说好了要拿下一个开刀。”
否则的话,他和哥哥简直永无宁日。
“那就把你那群小弟叫回来吧,我保证不再嫌弃它们了,”相当清楚如何给自家狼崽顺毛,黑发青年先是笑着保证,又抿抿唇,轻飘飘扫了对方一眼,“而且……她的眼睛有点像你。”
因为像你,所以才会替她求情。
此话一出,心惊胆战的琳达立刻知道自己的小命保住了:有些事,只要一个微笑、一个抬眼,结局便已注定。
能驯养丧尸王的人类,又岂是随便什么俊男美女都能代替?
愚蠢,肤浅……恨恨腹诽几句这草率的计划,琳达拖着伤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森林,飞速结束了自己的“诱敌”之旅。
与此同时,被按在树上讨吻的青年,也耐不住自家狼崽讨赏的撒娇,昏了头般,给了对方一次幕天席地的奖励。
洪湖水,浪打浪,大白天被关小黑屋的0049哀嚎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前路愈发暗淡。
大约六十年后,实际没有任何异能傍身的沈裴,提前一步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得益于病毒免疫体质,他这一世基本没生过大病,健康顺遂,身旁有爱人相伴,直到闭眼离去的刹那,都称得上十分幸福。
和过往所有世界的选择相同,在青年停止呼吸的那个夜晚,沈一果断放弃自己漫长的寿数,紧紧追随上了哥哥的脚步。
十指交扣,他拥着青年逐渐变冷的身体,温柔在对方眉心印下一吻:“哥哥……”
“下辈子也要记得来找我啊。”
迷信也好,奢求也罢,哪怕是哄骗,他也要生生世世、有始无终。
*
玄元小世界,缥缈道宗,长春峰。
黑发青年着一袭白袍倚于树下小憩,梨花纷落,跌进他手中半斜的玉杯,荡起一缕幽幽的酒香。
似是要将整个山峰上的活物都吵醒一般,一个身着青衣的小道童手持令牌,扯着嗓门,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沈师兄、沈师兄,宗主叫人去下山去接那些新来的弟子呢,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在这里躲懒?”
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了一颤,白衣青年睁眼,仿若没睡醒似的,脸上掠过一闪即逝的迷茫。
但很快,他便轻扬嘴角,恢复了平日的做派:“何事?”
如金玉相撞,又如丝竹靡靡,黑发青年生来一副笑眼薄唇的风流样,纵是一袭白衣,也毫无清冷之意。
正如这四季暖融的长春峰,亦是缥缈道宗里唯一一座没有覆雪的山头。
“新、新弟子啊,”听得对方嗓音里醉酒后的一抹哑,小道童没忍住结巴了下,“您好歹担了个大师兄的名号,这中时候总要去镇镇场面。”
沈裴,无父无母,无字无号,是宗主循着机缘捡回的婴孩,亦是宗主迄今为止唯一的弟子,短短几十年光阴,便一路扶摇而上,直抵化神之境,任谁见了,都少不得要夸一句少年英才。
因得辈分太高年岁又太轻,缥缈道宗里的童子和小辈,皆统一以“大师兄”相称。
然,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位沈师兄的脾性实在贪欢惫懒,哪怕随便从宗门里拎出来个洒扫童子,都要比对方更有仙家气派。
新弟子入门。
轻捻指尖算了算现今的年月,想起自己会在不久后多了个“小师弟”的沈裴,蓦地捏紧了手里的白玉杯。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那透着淡粉的指尖碰在杯壁,竟衬得羊脂暖玉都暗淡几分。
“沈师兄?”平日时常来长春峰走动,深知这位脾气如何的小道童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还敢笑眯眯地催促,“山下的新弟子可还等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轻拂衣袖将酒杯立于石桌,白衣青年起身,抖落肩头梨花,随手丢了颗灵果扔进小道童怀中——
“跟上,师兄带你瞧热闹去。”
第199章
缥缈道宗地处北域, 一出了长春峰,冬日的细雪便扑面而来。
身披云纹鹤氅,白衣青年揣着小手炉, 慢悠悠坠在道童身后,不像是化神期的修士, 倒像个闲散富贵的公子哥。
修真一途素来与根骨天赋联系紧密, 哪怕是在北域独占鳌头的缥缈道宗, 也会每隔三年,雷打不动地遴选新弟子入门。
而作为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新晋化神、缥缈首徒, 沈裴被自家师尊叫出去镇场面, 亦是理所应当。
同俗世的话本子描写得一样, 缥缈道宗山门前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路, 正是每届新弟子必须经历的考核。
不急不缓地顺路赏了番雪景, 等沈裴到的时候,那些六七岁稚龄的小萝卜头,速度最快的已经爬到了半山腰。
几十年相处下来, 道宗众人早已知晓长春峰的沈师兄是何做派, 见怪不怪地作揖行礼, 为首弟子主动让出水镜前的位置,抬手示意对方来主持大局。
眼风略略一扫, 沈裴便瞧见了那位走在最前头,差点害得他魂飞魄散的老熟人。
攻略者,齐九朝。
众所周知,缥缈道宗素来以术法推演闻名,偏生现任宗主的首徒沈裴没能继承师尊衣钵,一手剑法出神入化,看相卜卦一窍不通。
而此刻出现在水镜里的齐九朝, 便是那个天生慧眼、最适合道宗《河洛秘术》的好苗子。
“沈师兄也看好这孩子吗?”发觉白衣青年的眼神在水镜上多停了片刻,为首弟子立刻识趣地介绍,“听说是外门管事在附近村庄寻到的孤儿,齐姓,名为九朝,根骨普通,在五行八卦上倒颇有天赋。”
否则的话,以对方那面黄肌瘦的小身板,怎可能在这布有奇门遁甲之术的石阶路上领先一步?
“是有天赋,”装模作样掐了个推演法决,白衣青年眯眼懒懒地笑,“等着吧,说不定我要多个师弟了。”
千年难遇的好苗子摆在眼前,无论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的师尊,都合该把对方收进门下。
毕竟就连当年没有经历往后种种的沈裴,都很欢喜自己多了个同门。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认真翻了许久才读完原剧情的所有细节,0049后知后觉地捂嘴,【等会儿,这个世界好像有个东西叫神识来着?】
沈裴淡淡:【我重生后的神魂是半步飞升。】
也就是说,哪怕此刻宗主亲至,都无法发现被他遮掩的存在。
【那就好那就好,】拍拍胸口松了口气,0049透过宿主的眼睛望向水镜,【……要杀了他吗?】
眼下正是主角和攻略者初遇初识的年岁,一切剧情尚未开始,选择立即将齐九朝斩杀,似乎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乍然听到这话,沈裴诧异挑眉:【胆子见长啊四九,你的和谐守则呢?】
竟还敢撺掇他杀人了?
慢半拍想起那位给自己定的规矩,银白龙猫喃喃:【我就是想想、想想……更何况,你现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最开始它拦着宿主用暴力解决问题,一方面是为了遵纪守法,另一方面也是怕对方陷于杀念走上歪路。
但这么多个小世界经历下来,它已然确信,沈浪浪不是会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笨蛋。
【这话说得有理,】美滋滋认下自家系统的表扬,白衣青年放轻音量,【还是先让他多活一阵儿吧……】
好歹这也是缥缈道宗的地盘,重活一世,他可不想再因攻略者背上骂名。
完全不知自己离死亡仅有一线之隔,化名为齐九朝的男孩气喘吁吁地爬着石阶,面上淡定,心里则一叠声地骂娘。
天杀的剧情,天杀的攻略系统,说好的“资质平平大师兄”呢,那个炮灰沈裴,怎么就成了搅动修真界的风云人物?
五年结丹,十年元婴,三十年化神,鬼知道他当初打听到这和原着截然相反的情报时,内心有多绝望。
毕竟按照剧本里时间线推算,那个往后名震人、妖、魔三界的主角,现在还是缥缈道宗湖底的一颗蛋。
珠玉在前,除非主角那只小凤凰一破壳便原地飞升,否则对方大概率要一辈子笼罩在沈裴的阴影之下。
更要命的是,如果沈裴资质出众可堪大任,现任宗主离世后,因混血身份拜在三长老门下的主角,哪还有机会实现后来与妖族谈判、拼死守护山门、众望所归继位的爽文桥段?
未见其面,先闻其名,这次任务刚刚开始,齐九朝就觉得自己心头压了一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