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大臣们和江煜都相处两年了,早懂了他的脾气,说到便是做到,他说不要子嗣,那便是当真要让江氏王朝绝后了!
可江煜都把话说死了,他们再反驳便是抗旨不遵,到时候这个雷厉风行的新帝若是发火,可有他们受得了。
韩时卿听了这话,只觉得整张脸都有点发烧。
他赶紧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告诉自己冷静,这才又探出头去看自家爹爹和哥哥的脸色。
那一战伤了蛮族的士气,如今的北境还算太平,所以韩锦峰与韩乙铭便在上元节的时候回来陪爹娘一起过。
想要稍稍缓和一些二老失去时卿的痛苦。
两年不见,韩靖宇的头发竟已白了大半,比之两年前实在沧桑了太多,就连一直精光闪烁的虎目也多了几分浊黄。
在江煜念出时卿名字的时候,他收紧了端着酒杯的手,几乎要将小小的酒杯捏碎。
但他到底忍住了,没有发怒。
身为人臣,他明白江煜无疑是个好皇帝,但身为时卿的父亲,他一直认为江煜做的事抹黑了时卿,是对时卿所作的英雄之举的侮辱。
他的儿子是心系天下的好男儿,不是什么皇后。
他们韩家也不稀罕那个皇后的名头!
韩锦峰与韩乙铭也冷着脸,低头喝起了闷酒。
上元节,本该是团圆的日子,可整个韩家唯独缺了那个成天嬉皮笑脸,早上起来往火盆子里扔竹节的小少爷。
江煜放了韩芸畅自由,还替她寻了门好亲事,朝堂上,虽然架空了韩家的兵权,却也并没有亏待他们,可却唯独不同意给韩时卿一个除皇后以外的名号。
他牢牢抓着时卿,不论生死。
执念深的可怕。
韩时卿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三人,眼眶不自觉就湿了。
在他的印象里,他和韩靖宇的告别仿佛还在昨天。
他记得那时候带着玄金楼的令牌,跨马出城,韩靖宇还叮嘱他别做危险的事,早些回来。
可韩靖宇到底也没等到他活着回去。
只需想一想,便知道爹娘见到他尸体时会露出的表情。
他这些日子一直不敢去见韩家人,一是怕打扰家人的生活,二也是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吓坏他们。
可他当真不想念吗?
不可能的。
他想极了他们。
他想见他娘,想和家人说说话,他想说他当时也怕,他也怕死,也怕疼,到现在他都觉得那疼像是留在他的骨髓里,梦里都睡不安稳,一闭眼便是数十支寒光凛凛的羽箭对着他射来。
悄悄吸了吸鼻子,韩时卿背过身去,用袖子擦眼泪,却是不敢再看了。
“让我瞧瞧是哪个小鬼头在哭鼻子啊?”头顶忽然传来声音,韩时卿抬头去看,却被一只大手盖住了头顶,下一瞬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不得了的怀抱。
男人紧紧抱着他,一双手揽着他的后背,微微发着抖。
他的声音里全是压抑的激动,克制的声音格外沙哑。
“傻徒弟,你终于回来了。”
廖云凡早已从林世成那里得到了韩时卿的消息,这次宫宴,他偷溜进宫之后便一直在寻韩时卿,如今找到人,只觉得心中的恐慌和苦痛终于被驱散,与之而来的是无比的庆幸与安慰。
“师父……”韩时卿刚忍下去的眼泪又止不住了,他回抱住廖云凡,一时间心里的委屈统统有了宣泄口,像个孩子一样赖在他怀里不住地哽咽。
廖云凡便任由他这样发泄着,过了良久,才问,“想不想和师父出宫?师父带你走。”
“可江煜……”
韩时卿还想着和江煜的约定,有些犹豫。
“不用担心他,今日上元节,我想你该是想你娘的,我带你去见你娘怎样?”
一提到何怡然,韩时卿心里一痛,赶忙点点头,道,“我想见我娘,师父你带我走吧,见过我娘之后,你再把我送回来。”
他想自己这么一来一去应该要不了多久,宫宴也不会散的那么快,只要他在结束之前回来,应该还赶得上和江煜去看花灯。
所以他连个字条都没留就随着廖云凡一起出了宫,待到江煜提前结束宫宴,寻遍整个皇宫都不见韩时卿的影子之后,他终于彻底发了疯。
第67章 到底算什么
廖云凡的武功在整个江氏王朝都找不到几个能与他单挑的,他若想带人悄悄离开皇宫,还真没人能发现。
不过这也是他前世更加自责的原因之一。
前世他无数次想带韩时卿离开皇宫,可都碍于江煜,并没有真正做过出格的事。
如今重来一次,他想完全尊重时卿的心意。
只要这孩子开心,让他做什么都好。
韩时卿没有了武功,廖云凡便全程抱着他在屋檐上飞跃,夜里风大,怕时卿冷,廖云凡还给他披了件厚实的斗篷,将人圈进怀里,温暖的很。
韩时卿贴着廖云凡的胸口,鼻子还有点酸,嗓子也哑,“师父,韩山哥死了,他临死前还护着我……
“可现在我又回来了,我觉得自己有罪,我心里、心里难受……”
这些话,他不敢和江煜说。
或者说,在这一世的江煜面前,他从未敢敞开心扉去与他说一说自己的心中所想。
他无疑是喜欢那个人的,可是他却做不到像信赖廖云凡一样信赖江煜。
廖云凡喉咙紧了紧,心都跟着揪起来,半晌才对韩时卿说,“你不用自责,小山不会怪你,见到你还好好活着,那孩子会替你高兴才对,他永远不会埋怨你。”
小山的死,他也很遗憾。
但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懂在韩山眼里,韩时卿到底多么重要。
“如果真是这样。”韩时卿吸了吸鼻子,道,“那就好了。”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廖云凡一路抱着韩时卿来到了将军府,何怡然没有出去逛花灯,而是在这本该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上元节来到了韩时卿的房间,坐在他的床上摸着锦被发起了呆。
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韩时卿侧耳去听。
“卿儿啊,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娘很想你,你怎么也不知道给娘拖个梦来啊,又是一年上元节了,娘知道你最爱吃汤圆了,给你包了好多芝麻馅的,又大又圆,往热水里一放,咕嘟嘟的冒泡,热气浮上来……”
说到这儿,何怡然停住了,她的眼泪流下来,忙伸手去擦,还解释道,“你看,这热气都把娘的眼泪熏出来了,娘丢脸了啊,丢脸了,说好了不掉眼泪的……”
韩时卿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他转了身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捂住嘴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呜咽声滚出喉咙。
眼泪再次决堤,无声地沾湿了满脸。
廖云凡心里也发苦,他替韩时卿擦着眼泪。
“要去和韩夫人表明身份吗?”
时卿摇头,他将半张脸埋进臂弯,哽咽着说,“太突然了,我不想吓到娘,她本来就胆子小,最受不住这些鬼怪之说,我不能贸然与她相认。”
“哎……”听他这么说,廖云凡只觉得更加心疼,他都有些后悔向时卿提议见他母亲了。
韩时卿最后又扒着窗户缝隙好好看了看何怡然,这次依依不舍地与廖云凡离开将军府。
出了府,廖云凡没有选择抱着韩时卿飞跃屋檐回宫,反而带着他逛起了夜市,路上给他买了糖人和糖葫芦,想让他开心点儿。
接近子时,两人终于回了皇宫,谁知刚到江煜的寝宫,便有近百金甲军冲进院内,将两人团团围住,手中的长刀反射着月光,冷光连连。
江煜从内殿走出来,面若寒霜,眸中浸着冷意,看向廖云凡的视线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注意到韩时卿手里未吃完的糖葫芦和糖人和两人亲密的动作,突然自嘲地笑起来。
他问韩时卿,“为什么要走?”
韩时卿觉得他状态有点不对,这样的江煜让他想起前世那个毫不留情下令处斩韩靖宇的暴君,虽是在笑,但只会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廖云凡替时卿辩解,“陛下,是我说了想带时卿出去见一见韩夫人……”
这时候他们已经默认了韩时卿的身份,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谁都不再装了。
只是这身份揭穿的却一点儿都不合时宜。
江煜猛地瞪向他,笑容扩大,俊秀的面目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狰狞,心中的妒火和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烧光,他双目赤红,突然爆发,骂道。
“你有什么权力带他离开皇宫?!”他指着廖云凡对时卿说,“时卿,你还不知道吧?廖云凡他是我的舅舅,亲舅舅!我母妃的亲哥哥!前世你可知我为什么能将你们将军府利用的那么彻底!都是拖了我这舅舅的福!是他帮着我算计了你们全家!是他教我若想称帝,便要放弃良知,在他眼里,你、你们韩家都只是可供利用的棋子!亏得你还将他当成好师父,当成最信赖的人!真是可笑至极了!”
不管是在前世,还是这一世,江煜都很怕廖云凡会抢走韩时卿。他深刻地知道在时卿眼里,可以和廖云凡无话不谈,可是对自己,那人至今仍未放下芥蒂,不然也不会在明知道身份暴露之后还会与他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