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们,这还有几个茶叶蛋,儿啦。”身材发福的老板娘将鸡蛋放到盘子里端上他们这一桌。
“连婶,您怎么又送我们东西?”
“哎呀,几个鸡蛋算什么!”
韩锦峰无奈,便对着蹲在灶坑旁边用铁棍子玩火的小孩儿招手,“小山,你过来。”
小孩认识韩锦峰,便赶紧跑来,“韩将军,什么事儿?”
韩锦峰从腰包里拿出一粒碎银塞到小山手里,趴在他耳边说:“一会儿等我们走了,把这个给你娘明白吗?”
小山点点头,跑回去接着玩去了。
北境物资贫乏,肉蛋类的食物更少,如今正在打仗,几人说吃顿好的,也不过是吃口热饭,喝口热汤,比干粮好些罢了。
四人中有三人打了一天仗,还有一人不眠不休赶了几百里路,此时都饥肠辘辘,一碗清汤面配茶叶蛋吃的有滋有味儿,待到将汤面全部吞入腹中,才觉得在这寒冷的北境有了活着的真实感。
“没有援军,便只能靠我们止戈城的两万兵力守。”
让老板娘撤走汤碗,给他们换上大叶茶,韩锦峰率先开口。
“两万对二十万看似不可能,但我们占据地利优势,而蛮族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都要吃饭,他们准备再多粮草时间长了也会不够,只要和蛮族耗下去,撑足一个月,他们自会退兵。”
“大哥说得对。”韩乙铭道,“只要我们撑得住,就有守住止戈城的希望。”
“难。”江煜道,“我们很难撑足一个月。”
“蛮族既然带了二十万大军来,便是想速战速决,今日的攻势看似猛烈,却只打到正午便偃旗息鼓,直到现在,时至傍晚还没发动第二次进攻。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他们可能想趁着夜里我们放松之时,继续向前推进,夜半攻城。”
“而且……”江煜面色凝重,“我们的弓箭手只有一千,羽箭数量储备也不多,远程消耗有限度,再说我们的两万人没有交替休息的时间,而蛮族则可以分拨进攻,时刻保持精力充沛,若真让蛮族爬上了城墙,只能肉搏,这对于我们来说便是致命的打击。”
他分析的有理有据,一时让在座的几人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韩时卿知道江煜前世是真真切切地面对过止戈城的沦陷,他说的话便是对之前战役失败的评价和总结。
但韩时卿不想放弃,便问道,“我们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向江煜的,江煜明了他的意思。
时卿在问他重来一世,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有转机。
“现在弃城退兵才是最好的选择。”江煜说,“两位韩将军先带一万兵力掩护城中住民撤离,剩下的一万将士在此死守,拖延时间。这止戈城便算是给了蛮族,日后再夺回来也不迟。”
他也想说些鼓励韩时卿的话,但是他经历过前世,蛮族攻破城只用了八天,那时候他们想的也是撑下去,撑到援军来,撑到蛮族粮草用尽,可结果呢,援军没来,城民也没有迁走,很多人连跑都来不及跑,便沦为了蛮族的刀下亡魂。
韩锦峰和韩乙铭掩护他出来,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好好待时卿。
可他们也不想想,他们两人一走,时卿又怎么会在他身份暴露之后还原谅他。
“殿下,我兄弟二人身为将领,怎能连守都不守就做出弃城而逃的决定?”
韩锦峰没经历过前世,他不能理解江煜的意思。
毕竟这北境一直都是他们韩家在守,祖祖辈辈守在这里,当初韩靖宇在的时候,打得蛮族士兵闻风丧胆,如今怎能丧失在他二人手里?
“难道你们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吗?”江煜声色严厉,“若我们守不住,蛮族一旦攻破城,便会毫不留情地屠城,到时候死的不止是我们王朝的兵,更是这数千数万的城中百姓!”
“……”
三人皆陷入沉默,韩时卿悄悄将右手伸到桌下,握住了江煜攥成拳隐隐颤抖的左手。
江煜一愣,手上力道放松,表情也缓和了许多,他回握住了韩时卿,心里多了几分安定。
韩锦峰眉头紧蹙,良久,说道。
“那便由殿下您与臣的两个弟弟领一万城兵掩护百姓撤退,我要与剩下的一万城兵守在这里,与止戈城共存亡。”
“大哥!”听到这话,韩时卿和韩乙铭都急了。
“小弟你不必再说了。”韩锦峰心意已决,不再看韩时卿,而是对江煜道,“恳请殿下成全。”
他已经默认了这止戈城的两万兵力此时全听江煜调遣,甚至与朝廷分离,不再由远安帝支配。
他身为军人的傲骨不允许他退缩,因为他知道留守在这里的一万将士的下场必定凄惨,他要与这些兄弟们生死与共。
“我不走!”韩乙铭将自己的刀重重地压在桌上,道,“要走也是大哥你走,你在永安还有嫂子孩子等着你,我留在这里才最合适!”
“乙铭,听话。”韩锦峰劝他。
“我不听!”韩乙铭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此时却固执的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但韩时卿却见着他这个一向大大咧咧的二哥,眼圈悄悄红了。
“好,我成全你。”江煜看向韩乙铭,“韩乙铭将军留下守城,韩锦峰将军今夜便带兵掩护止戈城百姓撤离,这是军令,不得违背。”
“殿下!”韩锦峰错愕,他身为大哥,为两个弟弟牺牲,他责无旁贷,如今却听到江煜如此判断,他怎能不急?
“什么也别说了。”江煜起身,“时卿随我来,今晚我们一起撤离止戈城。”
*
江煜带韩时卿来到了自己在止戈城的小院,生好炭火,关紧门,便见韩时卿已经自顾自地坐到了床上,还招呼他过去坐。
江煜心里顿时软了软。
“时卿,你会不会怪我做了这样的决定?”他认为没有家室的韩乙铭比韩锦峰更适合守城,所以便如此下了决定,但这两人都是时卿的家人,如今时卿心里必定无法好受。
哪知韩时卿摇了摇头,说:“我不怪你。”
他清楚江煜做出的是最理智最冷静的判定。
能清醒做出决定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活的最艰辛的那个。
他慢慢学会了理解江煜。
这个人看的永远是长远的大局,所以他才适合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来领导王朝走向繁盛。
只是自己理解他的时间有点晚,现在突然有点后悔了。
“江煜,你想和我做吗?”韩时卿突然说道。
屋中的炭火劈啪作响,江煜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时没敢相信自己从韩时卿嘴里听到的话。
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韩时卿的耳尖已经红了,他又问了一遍,并主动拉过江煜的衣领,唇几乎贴上江煜的,“你想和我做吗?”
江煜这次听到了,面对靠自己如此近的韩时卿,对方的温热的吐息吹拂在唇边,胸膛几乎与他相贴,近的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为什么突然这样?”他觉得现在的时卿有点反常。
“只说你想不想。”即便是前世,过这么孟浪的行为,但现在他想做,非常想做。
韩时卿身上的冷香若有如无的往鼻腔里钻,江煜蓦地就想起了前世与这人的入骨缠绵,呼吸不由加重,他按住时卿的腰胯,将人更拉近自己,喉结几次滚动,才吐出一个单字节,“想。”
“好。”韩时卿主动吻上他的唇,声音含糊不清,“我们来做吧。”
江煜自前日回来便一直未曾处理过伤口,剥下软甲和制式棉服,只着一件里衣的时候,一身的伤口,大大小小全被韩时卿看了去。
腰间缠绕的布巾曾被血染湿,干涸的血变作黑红色,触目惊心。他露出的手臂上还有獒犬咬出的血洞,因为今日射箭射的猛了,此时连伤口带手臂肿起一大片。
韩时卿以往从未仔细看过江煜身上这些伤痕,今日一见,只觉一股心疼将他胸膛挤得满当。
他的手轻柔地抚摸过那些伤痕,躺在床榻上,看着撑在自己上方的青年,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江煜何曾听韩时卿好言声色地与他说过这种话,此时他像是得了这世上最大的幸福,一只手摸上韩时卿脸,抿了抿唇,才将那眼泪压下去,道,“时卿,我现在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的手指绕过韩时卿乌黑柔顺的长发,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度,生怕自己一用力,这梦就碎了。
韩时卿觉得好笑,他笑起来,眉间那枚绛红色的美人痣越发生动。
他修长的手臂揽住江煜的脖子,往下拉,压近自己,一个吻落在江煜的唇角,在他左耳边上,混着笑声道,“那从现在开始,让我来告诉你这不是梦。”
*
黑夜降临止戈城,韩锦峰已经清点完军队和百姓等在了止戈城的南城门。
韩乙铭也在。
又过了会儿,韩锦峰远远看到了韩时卿,与他打招呼,刚想问九皇子在何处,便见自家小弟背上背了一个人。
“殿下太累了,睡着了。”韩时卿无奈地把江煜交给韩锦峰,“大哥你找辆车带着他,让他好好睡一觉,别吵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