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着带着家徽的白色马车,行驶在繁华的街道,向着城市的中心也是西陆之国的中心,艺术国度的殿堂里约大皇宫驶去。
这是从前的旧皇宫,年迈的老国王慈悲又善良,从心底热爱着艺术,一生收集了无数的珍藏,都放在这个大皇宫里。
他不忍心这些艺术只能被他一个人所欣赏,便搬迁到不远处的行宫,里约大皇宫作为皇家的资产从此变成半开放式的艺术展览殿堂,只要被皇家所承认的艺术家都可通过向国王申请,在皇宫中展览以供达官贵人们欣赏拍卖。
里约一族传承了五世,上位的国王无论是安富恤贫、具有雄才大略的君主,还是如同此时在位这般独断专行、残暴荒淫的里约五世,都保有对艺术传承的尊敬,延续里约大皇宫的开放治理之道。
因此西陆之国是艺术家心中的理想之国。
蒋淮看着眼前泼墨挥洒而成的画作。
角落零落的花朵带着被折损之后的萎靡,散落在画布的一角,枯败的样子像是被随意碾碎,断断续续的破碎着。
不远处的红色花海,那些仍旧开放的艳丽的花瓣没有半份应有的张扬,淅淅滴滴的雨滴不断下落,将它们砸得弯下了腰肢,甚至陷入松软的泥泞之中。
天空是一片浓稠的墨黑,那暗色的颜料几乎晕染了超过一半的画纸,那些高挂天际的浓稠的黑色沼泽中隐约可见淡淡的光晕被不断被将黑的乌云吞噬。
花丛在尽头也变得看不分明融入其中,可想而知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完全被污染,看不见一点色彩。
那光,微弱得可怜。
“你喜欢这幅画?”
伽一默默地站在蒋淮的背后,看他盯着这幅画许久。
良久之后,他问眼前的人。
蒋淮似乎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
“不知道。”他低声回答。“黑暗是压抑的,也是安全的,如果没有光,就看不见残败的惨状。”
伽一站得离他很近,几乎要贴到他的后背。
蒋淮甚至能够感觉到伽一身上传来的温热的感觉,一股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边。
“充满污浊的道路上开了一片花海,他们绽放得格外好看。那花枝招展的样子,让人担心它被泥弄脏,被大雨淋湿,想要摘下,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温暖的地方,免受惊吓、免受伤害,却被它的花刺所伤。”
伽一说着,声音低沉又略带沙哑。
“既然看不得它被狂风暴雨所侵蚀,又无力保护它,不如让它零落在自己的手中。”
蒋淮知道伽一的声音之所以带着阴沉的嘶哑,是因为他初入埃德加家的时候,曾被昆汀派人压在地上跪着灌下了一杯杯滚烫的开水。
伽一被烧得要死,又被费尽心思救了回来。
蒋淮亲眼看见他痛得在地上扑腾,却挣脱不了强壮的奴隶那有力的束缚。
喉咙被灼烧萎缩,多年都说不出完整的话。
从此几乎变成了埃德加家的哑巴,差点又被赶了出去。
那时的蒋淮,不时便被昆汀邀约,一同观看戏耍伽一的丑态。
昆汀就像是得到一个新鲜的玩具,伽一被折磨的好玩模样,昆汀每次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给亲爱的尼尔。
那时反复出现的选择,蒋淮尚且摸索不清,他凭着心情随意乱选,曾经救了伽一,也曾无动于衷,看他更加痛苦。
伽一在人间和炼狱间徘徊,逐渐成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此时的伽一,完全看不出在埃德加家中那不善言辞的样子。
当蒋淮转头去看他的时候,伽一已经离他而去,那高大挺拔的身姿向着大门走去,充盈的光芒从殿堂金碧辉煌的厚重门扇之间照射进来,泯灭了他远去的背影。
莉莲在画展遇到了熟悉的朋友,收到下午茶的邀约。
蒋淮并不愿意参与这种贵妇之间的社交,便准备独自回家。
谁曾想路上竟遇到了意外。
两岸的摊贩叫卖着生意,流浪的乞儿因偷盗被抓挨了打,被打得遍体鳞伤,奋力挣扎逃脱,却撞上了行驶中的马车。
蒋淮的马车因冲撞而停了下来。
侍从在窗外轻声跟江淮说:“尼尔少爷,一个乞丐偷窃被店家发现,逃跑的时候撞在了我们的马车上。”
“求求大人救救我!我的母亲快死了!如果没有我照顾,我的母亲该怎么办啊?!”孩童在昏迷前,拼劲力气请求,“求求你,大人!”
【偷窃者是个十岁孩童,母亲病重无钱看病,饥肠辘辘昏迷在病床上。孩童因此上街偷盗,慌忙逃跑之中撞上了富家公子尼尔的马车上。】
【亲爱的尼尔,你选择……】
选项一:【亲自为小孩解决所处的困境】
选项二:【让奴仆将孩子交给暴怒的店家】
选项三:【通知所属审判所,孩子将为偷盗付出代价】
或许是刚刚遇到伽一。
蒋淮想起从前的某个时刻,伽一曾经乞求昆汀请医生为他生病的母亲,他不过是个不得宠爱的私生子,还不会说话不认识任何人,没有钱。
所以他走投无路地跪在地上,尊严尽失地请求昆汀,却遭到拒绝。
那时候的蒋淮面临了的选项同样有三个:请求昆汀帮忙;偷偷帮助伽一;冷眼旁观。
冷漠的他,看着满脸尘土的伽一,看见他倔强的脸和几乎要滴落的泪水,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有种奇异的沉闷感,他从前从未体验过的奇异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选择了帮助。
被拒绝的伽一被昆汀关了起来,他的母亲不过是引诱埃德加背叛了主母的情妇,现在落得无人看管、凄凉死去的下场,昆汀十分满意。
他并没有派人去查看伽一母亲的情况。对他而言,那不过是个过气的情妇,并不值得他关注。
昆汀更喜欢的是逗弄折磨这个私生子,看他毫无办法地在自己的手心里扑腾。
蒋淮让仆人照看了伽一那位无人照看、昏迷不醒的母亲,带去了医生和金钱。在她好转之后,仆人便如一开始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回到了蒋淮的身边。
在那段时间,伽一被昆汀关在房间里,好吃好喝供着,却不让他出门半步,后来还因为逃跑被打折了一只腿,内心备受煎熬。
短暂的恍惚之后,蒋淮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他很清楚如果把孩子交给商家或者审判所,这个年幼的孩童将付出的代价将十分巨大。
据他所知,盗窃会被砍去五指,残缺的人能够在这个社会做什么?他生病的母亲或许也将因此丧命。
蒋淮让侍从拿了赔偿的钱币给暴跳如雷的店家,然后把孩子抱上了车。那个小孩儿因刚刚的撞击正昏迷了,额头上被打出的伤口流出了鲜血。
蒋淮带着他回了家,请来家族医师为他看病。
小孩的伤口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显得更加弱小。
蒋淮看了几眼,便离开了房间,留下了一个仆从在房间里照顾这个孩子。
没过多久,那个孩子便醒了过来,他请求着,想要见救了他的尼尔少爷。
在看到蒋淮的那瞬间,这个小孩便翻身下床,冲过来想要抱住他的大腿,但是被身边的随侍一脚踢开了去。
“你是否有什么事想要求我?”
蒋淮盯着孩子的眼睛,问。
他的声音清冽又干脆,没有一丝波动,听在耳中显出独有的冷漠。
小孩被踢得在地下翻滚了几下,然后便跪着祈求:“尊敬的少爷,感激您救了贝克,求求您救救我的母亲吧。”
“走吧。”蒋淮随意地回答道。
叫贝克的小孩似乎对他什么都没询问就直接答应感到不可思议,一双大眼睛呆愣着看着蒋淮。
蒋淮斜睨了他一眼,皱了一下眉头,蓝色的眼睛里带了丝不耐烦:“快点,不然我就反悔了。”
“好、好的,谢谢尼尔少爷!真的很谢谢您!”
贝克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屏着气息向面前形容昳丽却冷淡如水的少爷道谢。
蒋淮感觉有些奇怪。
从这个小孩口中诉说着感激,但却看不出激动,孩童的身体却战栗着,似乎充满害怕恐惧。小孩低垂着眼睛,不安地眨着,两只小手缴在一起,像是打不开的绳结。
蒋淮不懂贝克在害怕什么?
但是游戏的选项是不能违背的,他在这几年已经体验了太多次。
一旦做了决定就无法更改,他既然选择了亲自解决就必须亲自去,看着他的困境被一一解决,否则就会遭受惩罚,直到规则认为问题已经被完美的解决。
他十分厌恶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内心的暴虐叫嚣着要冲出身体。
蒋淮低声吩咐下人,唤来肯尼斯分配给他的护卫,让他和贴身仆人跟随而去。
马车带着蒋淮和贝克以及医师,驶进了贫民窟。
这里从未有如何豪华的马车来过,周围衣衫褴褛的人们不由得围了过来,又在侍从的驱赶下不敢靠近。站立在不远处观望着,盯着从雕刻着庄严家辉的马上上走了下来的淸贵青年。
“请您跟我来。”
贝克埋下头低声说。他走在前方引路,腿上还有着不久前被暴打留下的伤,虽然裹上了药,却走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