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朝辞很……好欺负。并非是容易欺负的意思,而是欺负起来很愉悦。朝辞表面上是个冷美人,但其实内里却是软的。你让他做什么,就算是为难,他也会想办法去做到,并且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们相处得久了,梦里的楼越渐渐爱上了外冷内软的朝辞,而朝辞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楼越对他释放的善意多了,他那层不算多么坚硬的外壳也就被轻易敲下来了。
在他们成婚的两年后,他们互相表明了心意。
在梦里,楼宸依然是潜伏在暗中的一个威胁。但是因为没有了朝华这个好利用的棋子,楼宸并没有在开始时就拿朝家做把戏。就算后来波及到了朝家,梦里的楼越也一力护住了。在他们暗斗得最剧烈的时候,朝辞都还不知道有这件事,只知道自己的贴身侍女碧落犯错后被送走了。
梦里的朝辞几乎是在与现实中一样的时候,有了身孕。这一次他没有被囚于冷宫,也没有颠沛在宫外,没有跪了一夜。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受到了楼越全部的喜爱,他平安地出生了。
他出生那天,梦里的楼越激动得大赦天下,给他的孩子取名叫“玦”。
在听到这个字时,楼越心头巨震。
这便是……便是朝辞口中的玦儿吗?
是了,这不是凑巧。上一个梦的种种在现实中都得到了验证,楼越一直隐约能感觉到,那个梦是另外一个“他”的一生。
那么这个梦……是不是又是另一个?
是在一个遥远到楼越见不到的地方,发生的关于“楼越”与朝辞的另一个可能。
如果是这样……朝华是不是也做了这个梦?
是了,一定是了。不然按理来说,朝华给他的那些情报,根本不是朝华本身的阶层能够接触到的。朝华就应该像这个梦里一样,只是朝辞的一个庶妹,贪图富贵嫁给了一个浪荡世家子。等那世家被楼越清算后,在朝辞的求情下被送去了一个乡下庄子。
或许,十一岁的朝华也是做了这么一个类似的梦。
那朝辞呢?朝辞是不是也做了这个梦?不然他怎么会给那个才三个月的孩子取名叫玦儿?真有这么凑巧吗?
再或者说……这个对他来说是个梦,或许对朝辞和朝华来说,并不是一个梦……
——会是这样吗?
明明现在都没有实体,楼越却觉得口干舌燥、心脏骤缩了起来。
他没再想下去,而是继续看着这个梦。
玦儿很快就长大了,这个孩子长得很像朝辞,也继承了朝辞在文学上的才华,梦里的楼越因此更是疼爱他。梦里的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每一时每一刻楼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又很快,好像一眨眼,便过去了好几年。
梦里的朝辞渐渐注意到了楼越头疼失眠的毛病,为他四处求方。渐渐的,梦里的朝辞与现实重合了,他开始种植那些药物,开始制作香囊,开始为楼越学做厨艺。他远没有现实中的朝辞那么熟练,一开始也很笨手笨脚,药草许多都养死了,缝线总缝得歪七扭八,还总是熬夜在灯下缝着,楼越心疼他,劝他别再忙活这些了,让底下的人去做也一样。
但朝辞却笑道:左右我也无事,能为你做些事,其实也给自己寻开心。
梦里的楼越也没再多说什么。倒是把那些积压的公务也都搬到了临华宫,两人一起秉着烛,一人绣囊,一人办公。
等到子时后,楼越就说什么也不让朝辞熬了,朝辞若是不愿,就被楼越直接扛回了床上。
朝辞骂他几句,他转而在朝辞额上亲了几口。
玦儿很快就三岁了。在他三岁生辰的前一日,今天白日的一切重现了。没有中了如梦的朝辞很早就醒了,早早便去厨房准备了些许食材。等楼越下了早朝回来,用完午膳后,他便去厨房忙做榛子酥。
那榛子酥做完后,便被朝辞送去给了楼玦。那时候才三岁的楼玦,白白胖胖的像个玉雪团子,小短手拿着榛子酥放到嘴啃,奶声奶气地说谢谢母后。
原来……这便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原来这样乖巧、这样可爱,无怪乎朝辞那么在乎他。
楼越眼前又闪过了那一幕,朝辞哭着求他不要伤害这个孩子,他哭得歇斯底里又哀恸至极,但自己却扣着他的下颌,强硬得将药灌进了他的口中。
鬼魂般站着的楼越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没有泪水,只有一片的冰凉。
等玦儿五岁时,朝辞又有了身孕,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楼越就这样看着,看着三个孩子渐渐长大、看着朝辞和“自己”慢慢变老。但他们的感情却愈久弥新,越发越深。
梦里的“自己”在四十多岁时便让位给了楼玦,自己带着朝辞游遍了大楚。
最终,他们一起活到了八十多岁。朝辞在楼越的怀中,带着笑容地离开了。楼越吻了吻他的额头,也闭上了眼睛。
明明楼越拥有比这梦里的自己好上太多的开端。梦里的朝辞起初时对楼越是疏离而防备的,但他遇到的朝辞,在第一面时便是爱着他的,全心全意的、温柔彻骨的。
但是他们却又有了截然不同的结局。梦里的他与朝辞相知相爱,相守一生,他却将朝辞伤得百孔千疮,甚至……寿命无多。
这不公平。
如果他的人生中也没有朝华,那楼宸也不会首先选择对朝家出手。只要他不首先选择对朝家出手,就算后面他牵连到了朝家,楼越也有自信像梦里的自己,极力保下朝家。
这不公平。
这……真的不公平吗?
哪有那么多如果!
在两人合葬的墓前,魂体般的楼越蹲下了身,无声无泪地嘶吼。
他错了。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第95章 是你多情邀我或我是多情客(二十三)
大梦一场, 再醒来,他倚靠在临华宫的床前,身旁便是昏睡着的朝辞。
喝了那药后, 朝辞的面色已经没那么苍白了, 脸颊还透着些许的红润。他舒缓着眉眼, 似乎在做着些让他高兴的梦。
是和他做着一样的梦么?
梦见那个自己。
一梦方起,楼越好像什么都想明白了。
朝辞或许很久很久之前——至少在他们大婚之前, 就做了这个梦。甚至他可能不是在做梦,因为那个梦的一切都真是得可怕, 它不像是个预知性的梦境, 倒像是个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朝辞或许不是梦见,而是他曾经就是梦里的那个朝辞。
梦中的朝辞和“楼越”第一次见的时候, 是疏离而防备的。但是他最后与“楼越”相爱相伴, 百年之后,他成了自己的朝辞, 所以才有那无缘无故、又温柔彻骨的朝辞。
楼越想着想着,竟有些痴了、怔了。
他们原来拥有最好的开始。
可如今……怎会变成这般光景?
他的眼中满是血丝, 红得几欲渗血。
有几滴泪水落到了朝辞的脸颊上。
朝辞睫羽颤了颤,下一刻竟是睁开了眼睛。他摸了摸脸颊, 发觉上面一片湿润, 抬头见了楼越这般狰狞又哀恸的模样, 吓了一跳。
“你怎么突然哭了?”朝辞忍不住起身,用微凉的手指拂去了楼越眼角的泪水, 心疼不已。
楼越贪婪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又觉得青年就如那场梦境一样,下一瞬便会如一阵青烟、一场水镜,再也找不到了。
明明心中痛得彻骨, 他面上还是强笑着:“昨夜做了噩梦,梦见你要走了。”
朝辞听了这个原因后,先是一愣,随后便忍不住失笑了。
“我走能走到哪里去?”他笑着轻吻了楼越的嘴唇,安慰道,“好啦,不要怕了。梦里都是假的,都是反着来的。”
“你梦见我要走了,其实是要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走。”
楼越抬头看着他,又猛地将他大力拥入怀中。
只有在拥抱时,才能感受这人温热的体温,才能给他那惶惶不安的灵魂一些微弱的安抚。
只有在他看不到自己的脸时,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痛悔哀伤。
朝辞,梦不是反的,你真的……就要走了啊。
我该如何才能赎清那些罪孽,我该如何才能将你留下。
无力和恐慌充斥着他的心中。他从未这般无力过,哪怕他还是个任人欺凌的可怜虫的时候,他就敢图谋世间最尊贵的位置,哪怕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倒在血泊中浑身狼藉,他也从不害怕、从不认命。
但现在呢?
他才知道,有些事情是再大的权力都做不到的。
他起身,一个又一个轻吻落到了朝辞的眉间。
我该如何,才能留下你?
…………
太医馆已经在昼夜不停地寻求如梦的解法,而楼越更是在民间和境外不断寻找精通医术的人,甚至连蛮夷那边的人都找来了不少。
但是还是进展甚微。
而且情况还在进一步地恶化。
朝辞自从服了那药后,每日都会醒,清醒四个时辰左右。他每次醒来都只有楼越梦中见到的朝辞的记忆。更让人心惊的是,朝辞的记忆在快速地往后。
第一次醒来时,他说是玦儿三岁的生辰,这样算来朝辞才二十有六左右。第二日醒来,朝辞却与他提到了说碧翡到了二十五,该出宫许配个人家了。碧翡比朝辞小一岁,那么那时朝辞的记忆就是停留在了他二十七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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