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弘自是立刻明了了他的意思,侧过身便伸手示意,顺便用脚踢了下还蹲在地上的人,示意他起身。
常乐看着找寻许久的少爷转身从跟前离开,哪儿还用得着旁人提醒,用袖子摸了把脸上的泪水,起身就巴巴的跟了上去。
第23章 都城余家
不管是什么样的铺子,通常都会留出一间内室用来接待要定制衣服的客人或谈事的供货商一类,大多都僻静隔声便于交谈。
贾弘是十分知礼懂进退的人,所以将二人请进去看了茶之后就退了出去,或许他们的谈话中会牵扯出什么他不能听的,他得在人家赶他之前自己识趣。
“你也坐。”见脸上还带着泪痕的人站在跟前,余峰伸手示意了下对面的凳子,顺手拿起茶壶倒茶。
“少爷!”常乐见着他的举动连忙上前接过茶壶,继续他的动作,“这种事情怎么能您来做呢,交给我就好。”
被抢了壶的余峰收回手,看着他倒好了茶把杯子推到自己跟前,“你先坐下吧,我们好好聊聊。”
“不不不,我站着就行。”常乐摆摆手,用衣袖擦了擦下巴上未干的泪痕,试探着道;“少爷,您……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余峰拿起茶杯准备喝水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自然的放在唇边轻抿了口,他当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状况,说出来指不定要被当成妖怪乱棍打死。
可关于这具身体的事,除了姓余之外,他确实是一无所知,那便只能当作自己坏了脑子,“嗯,醒来时我便是在一个名唤西山的村子,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记得,只有村长交予我的一块玉佩上有一余字,所以我给自己取名叫余峰。”
“少爷……”常乐听见他这么说又红了眼眶,扁着嘴马上就要落下泪来,“若不是常乐当时没有保护好您,您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看他又要哭,余峰连忙抬了抬手示意他打住,实在是让人脑门疼,顺便转了话题道:“你既认识我,那可否跟我说说先前的状况,还有,我究竟是谁?”
常乐闻言吸了吸鼻子,按耐下自己悲痛的情绪,带着略有些沙哑的哭腔开口,“少爷,事情是这样的……”
余峰所占据的这具躯体原名唤做余枫言,年岁刚过弱冠,是位于都城的商贾之家余家的二子,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一弟,与他均不是一母所出。
长子余松谚与长姐余宝儿均出自如今的余家主母吴玉淑,前者今年已二十有五,婚配一妻,尚未有子,后者也已是双十年华,在几年前就嫁了人,如今已为人母,少有归家的时候。
幼子余竹文,现下正值十九的年岁,是侧室范妍宁所出,自小便与余枫言走的近些,性情很是活泼。
至于余枫言的母亲白氏,早在诞下他时便已过世,他自幼就未曾见过娘亲,一直是由奶娘带大。
或许便是因他难产的缘故,从小身子骨便不大好,大病小病的几乎从不间断,身型看着纤细的很,似是一阵风便能吹倒。
应是对他的母亲心有愧疚,他的父亲余徹一直便对他多有偏疼,虽他身为二儿子,一应待遇却与长子无异。
余家的生意做的十分庞大,几乎遍布四方,大大小小的城镇中几乎都有他家的铺子,所涉范围也是广泛,家底极其的丰厚。
余枫言虽是从小身体不好,头脑却是极聪明的,在商贾之术上几乎是一点就通,本就偏爱他的余老爷欣喜,随着他的年岁渐长,交了不少生意在他手上,可谓是十分信任,余家的下人都说,待得老爷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家底怕是都要交到这位二少爷手上了。
这次余枫言会出门来到这等偏远之地,便是到这镇上巡查自家的铺子,往年这等事都是老爷身边得信的人在做,其实无需他这般辛劳。
但他却是想要亲自来看一看铺子的情况,顺便出来散散心,总是身处那般繁华的皇城,难免也觉得无趣。
见他坚持,余徹也便随了他的意,只是嘱咐常乐路上小心照料,莫要再生了什么大病,到时定是要唯他是问。
可谁知道这一来,病倒是没有生,却是在镇外遇上了盗贼,那般的亡命之徒极其凶狠,慌乱之中他与少爷失散,所带其他下人有的不知所踪,有的成了刀下魂。
常乐当时吓得半死,晓得自己这边没盗贼追来,定是都冲着少爷那边去了,赶回镇上之后立刻便报了官带人前去寻找,却是一无所获。
他心里猜测过最坏的结果,可始终不愿相信,只告诉自己少爷吉人自有天相,那般聪慧的人定不会这般身死,定是流落到了哪里。
这般大的事他不敢瞒着宅子那边,给都城余家寄了信说明情况,只说少爷生死未卜,没有把话说死。
后来传回的信上说余老爷得知此事因为担忧大病了一场,余家上下都乱作一团,告知他若是找不回少爷,那他也不必再回去了。
常乐在这个镇上一待就是三个多月,日日去官府请他们找人,却每每都是无功而返,所有人的心里其实都觉得他已经死了。
没想到在他都快要放弃之时,少爷竟然出现在自家的铺子里,好好的站在跟前,他自是忍不住这憋在心中许久的情绪。
“我也真是蠢笨,只知道在周边的荒野寻找,也不知去附近村落看看,累的少爷吃了这般多苦。” 常乐看看他身上的粗布衣衫,还有放在脚边的破背篓,心里一阵酸楚,他们家少爷从小养尊处优,一应用度均是上乘,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
余峰没有回应他的念叨,微垂着眸子沉思,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了叩,想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看看,这不是从一贫如洗的穷乡下人瞬间变成了富家少爷。
常乐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少爷现在脑袋出了问题不记得前事,可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这偏僻的镇子肯定不行,最好是回都城找位名医。
想到这里,他靠近一步微弯下腰,看着对方试探道:“少爷,这些时日老爷他们一直担忧你的安危,你既平安无事,我们不如准备准备,过些天就回去,到时……”
“不急。”余峰未等他说完就抬手制止,在对方张嘴还想说什么时候道:“你方才说,那些盗匪来势汹汹,一出现就下了杀手?”
他忽然间转了话题,常乐没有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傻乎乎的点点头,“是,为保少爷安危,被他们挡了道时我便告知,所有银钱皆可全数奉上,只求他们莫要伤人,可那些人却全然不听人说话,上来就砍杀了一个下人,极其凶残,慌乱之下惊了马,场面越发混乱,这才与少爷走散。”
余峰听着他的言语,眸中闪烁过什么,再次开口询问,“你一路从那处来镇上,没有一个盗匪追过来?”
“没有,不然我怕是也回不来了。”常乐摇摇头,有些好奇的道:“少爷,你为什么要问这些,可是有什么问题?”
余峰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放在桌上的手指再次叩了叩,他觉得有些奇怪,那些盗匪若只是求财,那大可不必伤人性命给自己徒惹麻烦,若是要灭口,那没道理放过常乐,而且听他先前的意思,那些人显然是冲着自己……不,是余枫言去了。
联想村长所说,他被发现时身上的刀伤,便可判断这猜测不假,一个常年居住在都城的富家少爷,因身体病弱少有出门,那便没有道理会得罪那些亡命之徒,这般下死手却是为何呢?
余峰的眉毛微动了动,心中似是有了什么联想,他抬眸看向满脸茫然的人,道:“你之前寄回去的信中提过我生死未卜的事了?”
“是,常乐不敢隐瞒,据说老爷当时因为担忧还大病了一场。”常乐有些内疚的垂下头,都怪他没用。
“很好。”
“啊?”
常乐听到他的赞叹诧异的抬起头,随即便皱起了脸,完了完了,少爷真的是傻了,这种事情哪里便好了?
没管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余峰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入口时已是温热了,现在喝倒是正好,“常乐,我暂时不打算回去,你也莫要寄信告知已找到我的事。”
“为什么呀?”常乐有些急了,连忙劝告道:“少爷,你莫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发誓句句属实,也不会认错人,你当真便是我家少爷余枫言,我……”
“我没有不信你。”余峰放下手中的杯子安抚他,“只是我现下什么都想不起来,便是回去见了父亲兄弟也不认得,徒惹家人担心,与其如此那还不如多待些时日,待得恢复再回去也不迟。”
“可是少爷……”常乐明了他心中担忧,却并不赞同,“这个偏远的小镇上像样的大夫都没有几个,怎比得上都城,到时寻得名医为您诊治不是更好?”
“这般失忆之症又如何诊治?”余峰开口反问,见对方说不出话来才继续道:“你也莫要太过忧心,指不定过些时日便好了。”
他嘴上虽这般说着,心里却是清楚明了,对方真正的少爷余枫言早已成了一缕孤魂,如今坐在面前的,是重来一回的余峰,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记得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