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竹文搭在膝上的手颤了颤,而后缓缓的收紧,他抬头微扬起下巴,“不需要你来道谢。”
他这般回话倒是让余峰有些微讶,略一转念却是突然领悟到什么,“你……”
“是我愿意的……”余竹文盯着他,语气中透着不服输,“我愿意待他好。”
“……”余峰觉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却是一时无言,看着对方的面容,突然觉着,果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儿。
他站起身,低头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终是抚了抚有些皱的衣摆,转身离去时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吧”。
牢门被人重新锁了起来,脚步声逐渐远去,余竹文突然勾唇笑了笑,“故作稳重,不还是幼稚的拈酸吃醋……”
自语般的呢喃落下,他面上的神情却又转为落寞,转眸盯着那点摇曳的烛火,在一片彻底的寂静中,自嘲一笑。
余峰踏出狱房之时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直射而来的阳光,他微眯起眼睛心下叹息,阴暗与光亮不过是一门之隔,一念之差。
放下手,负手迈开步子,余家的马车正等在不远处,候着的小厮见到他来弯腰唤了声少爷,伸手扶他上车。
搭着他的手臂刚迈上车边小凳,便听见另一辆马车靠近的响动,顿了顿动作转眸看过去,发现也是余府的马车。
他干脆收了手退回去,等着那车停稳,看着车中钻出一名熟悉的小婢,从车上扶了面容憔悴的妇人下来。
范妍宁站稳时看见他愣了愣,许是哭得久了眼睛有些红肿,神色闪躲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来。
倒是余峰拱手远远的对她施礼,对方忙福了福身,他转眸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马车,想着她此时见到余徹也是紧张,便对牢门的方向一抬手,示意她自便。
他这般态度让范妍宁有些意外,到底自己的儿子是要索人家的性命,但此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她只顿了顿,再次一福身,由小婢扶着自己快步离去。
看着妇人身影消失在门里,余峰收回视线转身上车,不过也是个可怜人。
掀帘之时,端坐在车中似是在闭目养神的余徹睁开眼,看着他在自己的身边坐定,“话说完了?”
余峰点头算是应了,父子俩一时间便有些相顾无言,沉默片刻,同时张了张口欲说什么,他一顿,抬手示意。
垂眸抿了抿唇角,余徹叹息一声,神色沉重,半晌才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留他一命吧……”
微一扬眉,余峰神色未有什么变化,对方此言倒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沉吟片刻,颌首,“父亲与我所思相同。”
余徹听他此言神情一顿,缓缓地点了点头,面容上尽显疲惫,“算是为父又欠你一次。”
“没有谁欠谁。”余峰摇摇头,微微一笑,“不过各有所想罢了。”
跟着勾了勾唇,余徹便眉头一拧,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在对方伸手欲拍抚他时抬手拒了,“我如今身子骨不再硬朗,余家以后就要你跟松谚多操心了。”
他这番话让余峰的神情微微一顿,在马车的晃荡中沉默许久,才略有些犹豫的开口,“我相信大哥能做好家主之位。”
余徹顺抚自己胸口的动作停下,神色复杂的抬眼看向他,显然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那双儿的事我不会再逼迫,你……”
余峰未等他说完便轻摇摇头,终是伸手帮他顺了顺肩背,“相比这般的高门大户,还是田园之间的平淡生活更适合我。”
他的语气坚决,劝告的言语当是无用,余徹垂下眸,露出一丝苦笑,“我以为竹文喜爱自由对他不加管束,我以为你爱弄商贾所以寄予厚望,却原来……都不是你们想要的。”
他的话音落下,看着似乎又苍老几分,余峰的心中略有不忍,开口唤了声父亲,却被对方抬手按住手背。
“罢了,”余徹拍拍他,似是一瞬想明白了什么,“我的年纪大了,许多事已力不从心,你们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偶尔记得回家看看便好。”
余峰在这一刻,看着对方鬓边的几缕银丝,仿若自己当真成为了余枫言,心间升腾而起的温热暖流与先前的任何时候都不相同,或许这便是真正的血脉亲情。
“父亲放心……”他反手将对方的手掌握住,将另一只手也交叠而上,“我是您的儿子,不会忘了回家的路。”
余徹的面目柔和几分,收手坐直了身体,“那孩子虽口不能言,性子却坚韧,是个好的,你日后好好待他吧,莫跟我一样……负了许多人。”
低声应了声是,余峰看他合上眼养神便不再言语,心中此时倍感轻松,顺手撩开车帘打量外面街道,思索着要不要给家里的小双儿捎带些好吃的回去。
第122章 落定
面前的杯子被人添满茶水,余峰的手抚在杯壁上,轻声道了句谢。
余松谚收回手放下茶壶,看着对方垂眸喝茶,一时间有些无言,他平日里话便不多,跟这位二弟也甚少相处,如此相对而坐,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余峰放下杯子抬眸时便看见他一副僵直的模样,面上带着些许尴尬之意,他笑笑,率先开了口,“嫂子近些时日身子可好?”
他一出声,余松谚便放松少许,轻点了点头,“干呕的时候少了,也能多吃些东西,不必担心。”
余峰挑眉道了声那便好,说来也是凑巧,出事那日孙白兰归来后便一直神情恹恹,似是提不起精神。
吴玉淑忧她是被击在脑后留下了什么后遗症,请了大夫上门,却有了意外之喜,她竟是已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算算日子,差不多便是他们归来那几日前后。
因余竹文之事心中郁郁的余徹得知也是松快许多,家中要添新丁对谁而言都是大喜事,如今又是两个先后而来,自是心喜。
也因着那事儿,苏永悦与对方的关系亲近许多,近来一个月的时间常互相走动,谈论些孕子之事,也算有了份调剂。
两个人又沉默片刻,一阵杯盏声过后,这次是余松谚先出了声,“我听父亲说,你不打算留在都城?”
余峰手摩擦在杯壁上,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若是没什么意外,后日便打算启程。”
如今又多养了一月,双儿的身子已是稳定了,平日除了嗜睡挑嘴些没别的不适,问过大夫,也说多注意些,赶路不成问题。
想着再过一二月村中便要开始收地,将摊子丢在两位长辈手中怕忙不过来,早些启程回去也是好的,永悦怀着身子也是越发想家了。
“这般急?不再多留几日?”余松谚听此面上带了几分诧异,执杯的手跟着一顿,“父亲可知道了?”
“提过了。”余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当时对方沉默许久,终是摆手随他去了,“日后家中,劳大哥多多照拂。”
余松谚放下手中杯盏,正了面色看向他,“自小父亲便对你寄予厚望,如今这份家业,你当真……”
抬手阻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余峰扶袖拿起茶壶,这次自己为他斟满茶水,“大哥日后多担待吧,我意不在此。”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没了什么劝说的余地,余松谚抿唇看他良久,终是在人坚定的视线中点了头。
如此余峰才露出笑容,他站起身,拢手弯下腰朝对方行了一个大礼,“小弟在此谢过大哥成全之意。”
余松谚未曾料到他会有此举,待反应过来对方已是直起了身,他只得站起拱了拱手,“你我兄弟,不必言谢。”
他们就此相视一笑,先前的许多隔阂生疏似是就此散去,余峰转头看了眼院中堂屋,道:“我去拜见大娘。”
今日本是送苏永悦过来看孙白兰,没想到吴玉淑也刚好在此,三人在屋中闲谈些体己话,留了他们二人在外。
他要离去之事想必对方已从余徹处得知,但他理应亲自告知一次才是。
余松谚做出请的动作,随他一起进了屋中,里面三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面上均是流露几分笑意,想来谈的还算愉快。
听到他们二人进来,视线都转了过来,透出些询问之色。
走到女子身边,余松谚微弯下腰扶起她,朝上首的妇人点头,“白兰想必也是疲累了,儿子带她下去休息。”
孙白兰心中一动,已是明了他此番意思,带着歉意向娘亲福了福身。
吴玉淑转眸,将视线往行至双儿椅边的余峰身上落了落,抬手轻挥让他们去了。
待他们二人离去,余峰方在妇人的示意下在椅上落座,顿了顿,直言道:“后日我与永悦便要离开都城,这些时日劳大娘照拂了。”
他所言之事吴玉淑早已得知,因此并不觉惊讶,她轻颌首,沉默片刻方开口,“永悦身子尚有不便,路上需多加小心。”
余峰闻言转眸看了眼双儿,对方朝他一笑,他眼中亦流露笑意,“是,谢大娘挂心。”
吴玉淑轻点头,如她那儿子般也是一时无言,指腹摩擦了几下腕上玉镯似在缓解什么,良久,方道:“你母亲若是看到你有人相伴,定是欣慰。”
微微一愣,余峰抬眸看她,未曾想会在对方的口中听到余枫言的母亲,一时也未能接上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