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竹文抿紧了唇角没再开口,他未曾想过对方竟心细到这种程度,避开人出去本是为摆脱嫌疑,没成想竟留了破绽。
怀疑之后余峰便托官衙调查,自己也留意许多,果然发现诸多疑点,这才有了今日欲引他再次出手确认的想法,只是对方却是打了別的主意跟到这里来,是自己大意了。
既然已经输了局,余竹文也便不再多说,最后看一眼依偎在一起的二人,垂下眸子沉默着被官衙带走。
此时放松下来,余峰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湿又脏,双儿这般贴着他也被沾上些,脸颊上还蹭了血迹上去。
将人推开些帮他拢拢斗篷,用尚还干净的手背蹭去脸上污迹,面目柔和了下来,“永悦方才很是勇敢。”
听他这般说苏永悦微愣,反应过来他所说应是自己挣脱之事,刚想露出笑容,额头却是一痛。
弹了他一个脑瓜嘣儿,见他吃痛皱眉,余峰又摊开手掌帮人揉一揉,叹道:“虽是勇敢,却太过莽撞……我很担心。”
被他不由分说的弹了这么一下,苏永悦自是不服气,刚抬眼瞪过去,又被他的话软了心肠,抬手覆上汉子的手掌。
领头的官衙上前来交代几句,分出两人护送,后续的事情他们还要处理,随后到官府再言其他,此时也不方便。
跟人道过谢,一名官衙正帮忙牵了余峰的马儿过来,把缰绳交到他手上。
双儿如今的身子不适合长时间骑马,他打算先带人回庙宇那边,随后还是乘马车离开,常乐想必这会儿已经到了那里将事情交代清楚。
将人抱上马背,余峰翻身上去坐于他身后,跟后面同样上了马的两个官衙点头示意,轻踢了马腹,慢悠悠的前行。
苏永悦身体里的药性并未散尽,方才不过是神经紧绷强打精神,此时被人护在怀里,难免便有几分犯困,身子绵软的靠向汉子的胸膛。
余峰垂眸看他,手抓着缰绳将他圈紧,低头落了一个吻在双儿的头顶上,“困的话就睡吧,我在。”
靠着他轻点点头,苏永悦的手上紧紧的拽着汉子濡湿的衣袖,心底随着马儿行进时的轻微晃荡彻底安定下来。
此处距离庙宇算不上远,抬头时还能隐隐看到掩在山头林间的建筑,余峰眼底微黯,余竹文此举当真是胆大的很。
随着靠近通向庙宇的山道,逐渐遇上旁人的马车,这个时辰多是要下山的。
余家一行人的马车正停在庙门前的绵长阶下,满脸焦急之色探头的常乐最先看到他们,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蹦哒着挥手,“少爷!”
余峰抬了抬手算是回应他,目光一转看到收手在身前等着的大夫人吴玉淑时有些意外,尤其是对方见到他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时更甚。
他一勒缰绳让马儿停在几步开外,自己先翻身下了马,后将睡的模糊的双儿抱下护在怀里,拍了拍让他继续睡。
吴玉淑将二人打量一遍,视线在他颈边的伤痕上落了落,未曾开口询问什么,只道:“回来便好。”
余峰轻道一声劳夫人担忧,转了转目光没有看见范妍宁跟孙白兰的身影,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给身边的常乐。
对方会意上前,低声跟他解释。
孙白兰当时亦被余竹文击晕,连同小婢一起藏在那处偏殿里,方才刚刚转醒,意识尚不清楚,现下正在车上休息,至于范妍宁……
儿子所行之事她被蒙在鼓里,猛然得知真相承受不住险些晕了过去,此时也在车上,已是哭了许久。
听罢他的话余峰未再多问,只转眸看向跟前的女人。
吴玉淑与他视线对上,似是浅叹口气,摆手道:“回去禀过老爷再说吧。”
余峰自无不可,点头应了下来,看着对方转身上车,自己紧了紧抱着的双儿,去了她贴心留出的另一辆马车。
第121章 推心之言
摇曳的烛火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会熄灭,光线朦胧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整间牢房空旷却又压抑。
余竹文闭着眼睛坐在桌前,两手搭在膝盖上,似是对自己置身牢狱毫不在乎,听到一串脚步声停在自己牢门前也未转头看一眼。
“进去吧,有话尽快说,别耽搁时间。”牢头拿着叮铃桄榔的一大串钥匙将门打开,示意跟着的人进去。
朝人点头致谢,看着他转身离开,余峰方收回视线,伸手做出请的手势,让身边的人先一步迈入。
抬步跨入牢房,余徹的视线落在小儿子的身上,看了良久,对方始终无动于衷,他长叹口气,“竹文……”
似是听到这两个字才发现有人进来般,余竹文缓缓的睁开眼睛,转头朝他们看过去,脸上再无以往如稚子般的活泼笑意,深沉的如同这间牢房一般。
或许他们从来没看懂过他,余峰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一念头,顿了顿,终是可惜般轻摇摇头。
“你为何要这般做?你跟你二哥自幼便感情深厚,为何要屡次杀他?”沉默着对视良久,余徹终是忍不住先开口。
听他此言,余竹文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嘲讽的一勾唇,“感情深厚?”
他说完这四个字,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低头发出几声轻笑,而后带着疯癫之态仰头大笑。
在二人微皱起眉时,猛然转头目光凶狠,“那不过是为了让你高看我一眼的讨好而已!”
他喊出这句话,如同用了全身的力气,大口的喘息,他胸膛起伏着,在一时寂静无声的牢房里如同困兽。
余枫言的母亲明媒正娶,尽管身故,却依旧拥有主母之名,他更是因此备受宠爱,即便是个病秧子,也被父亲寄予厚望。
而余松谚即便不如他受宠,也是余家长子,当家的大夫人是他的母亲,在府中自是受人尊敬。
只有他,说起来是余家三公子,却不过只是妾生之子罢了,母亲不受重视,自记事起便看她为更好生存百般讨好吴玉淑,连带着自己,也被一遍又一遍的交代好好敬爱两位哥哥,凡事莫与他们争执。
他不服!他偏要争!他偏要将整个余家都收入手中,靠他自己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呵,”他发出一声带着讽意的轻笑,转眸看着他的好二哥,“在余枫言的眼里,我也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高兴的时候摸摸头,给些骨头吃罢了,算什么弟弟。”
对方身体不好,看似脾性好绵软好欺,其实骨子里满是清冷的傲气,对待任何人的温和,都仿佛是一种施舍。
只是没想到一个病秧子罢了,命竟然如此的大,还能活着回来,只是失了记忆前事不知。
说实话,他倒是更喜欢这人如今的性子,不知是在小村子中待久了被磨平,还是没了记忆之后的性情大变,比之以前,他终于沾上了人烟气。
若他老老实实的继续待在那个小村子里多好,却偏偏要回来,本来要用在余松谚身上的手段,也只能用在他身上了。
“你是我的儿子,是余家的三少爷,何必妄自菲薄做出这等事,如今这般便是你想要的吗?”余徹自认或许算不上好父亲,但对他也未曾忽视到不曾理会的地步,不懂他为何要如此偏激。
这个孩子的性情向来活泼调皮,自小不爱读书,他想着有两位哥哥顶着,也未曾多加管束,往往只是嘴上教训两句便罢,没成想……
他长叹了口气,背脊微微佝偻,透出几分苍老之态,“你们三个,总要有个自由洒脱些的,却没想到你并不想要……”
坐着的人微顿了顿,侧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余徹也不再多说,轻摆了摆手,自己转身出了牢房。
他一走,气氛更显寂静,明明灭灭的烛火中,余竹文的神色也透着几分难辨。
余峰走上前两步,撩起衣摆在他对面的小凳上坐下,古旧的木头发出些微轻响,跟他初时在西山村中坐过的一般。
他坐下后良久不曾言语,余竹文抬眸,对方正看着他,眼底并无波澜,他恼怒,“你很得意对吗?!”
余峰轻摇摇头,唇角抿出弧度,“你果真还是像个胡闹的孩子。”
他这般神情却是恍惚间让余竹文回到从前,每每调皮捣蛋时,对方便这般看着他,有时会探出手来拍拍他的脑袋,道一声胡闹。
思及此,他的内心燃起怒火,到了今天,自己在这人的眼中仿佛依旧是个狗崽子,逗一逗,哄一哄便能好,“别用这种表情跟我说话!”
余峰看他发火,收了笑意轻叹口气,“我不记得从前,但我觉得曾经的余枫言是真的将你当弟弟,不是需要扛起偌大家业的,而是如寻常人家一般,想宠爱长大的幼弟。”
余竹文闻此言一愣,被他看着竟一时说不出话,他抿紧唇角,像是认输般撇开视线,嘴上却是倔强,“哼,不过只是辩驳之言。”
没再为此跟他争执,余峰的视线依旧落在他的身上,道:“你先前应该没想伤害永悦。”
他的语气笃定,余竹文顿了顿便回过头,目光跟他撞在一起。
“事后他与我说起过,那些人给他喝了安胎药,想必也是你的意思……”余峰神色柔和几分,“虽然你是罪魁祸首,但此事,我还是应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