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茶歪着脑袋看六殿下,忽的怪声怪气学了句:“不敢不敢,长老喊我六殿下便好。”
六殿下这才终于笑出声来。
眼前人的这语气,这身段,确实是她的七妹无误。
七妹是长老之事他是知晓的,但知晓是一回事,眼见了又一回事。
方才在妖族之边,随众人这一跪,他脑子几乎乱了套。
六殿下挪过去一些,又看了眼洞外,小声道:“那个,你现在……”他想了想:“你是长老?”
千茶笑:“不像?”
六殿下立马点头:“像,不,不是像,你就是长老,呵呵呵。”
他又挪过去些,早上被匆匆叫醒,没来得及拿扇子,所以此刻他想敲敲手,却无从下手。
六殿下只好将手收了起来,看着千茶,问:“你说,我若同你说玩笑话,你说父亲会不会打死我?”
千茶笑,她拍拍六殿下的肩:“无妨,我护着你。”
六殿下一顿。
虽说长老护着六殿下绰绰有余,但眼前这个人,他还是将她视为自己的七妹,还无法转过来。
七妹护着他……
六殿下呵呵两声,愣是将“我护着你吧”这话咽了下去。
他这么说了,千茶自然也好奇了些,又喝了口茶,千茶开口问:“你要同我说什么玩笑话?”
六殿下犹豫片刻,道:“你同旋离的玩笑话。”
千茶一顿。
六殿下又干笑一声。
若是一日前的千茶,听闻旋离二字,便能兴奋地跳起,不用等六殿下开口,自己便能娓娓道来她同旋离的事。
可现下……
六殿下又想到,方才在妖族之边,千茶对旋离似有些爱搭不理的样儿。
六殿下正经起来,一副关心的样子问:“你同旋离,很早便认识了?”
千茶点头。
六殿下问:“发生了何事?”
千茶轻叹。
她让六殿下随她进来,便是想同他说说自己与旋离的事,她总想不明白,她觉着,六殿下应该能明白些。
千茶又倒了杯茶,低眸喝了口,见六殿下伸手就要拿桌上的桃花糕,她撑着脑袋悠悠道了句:“这是旋离做的。”
千茶这话是没什么深意,但六殿下听着却不同了。
他看着碟子里仅有的三块,舔舔唇,将手收了回来。
千茶笑:“你吃吧。”
六殿下摆手:“不饿不饿。”
他只好喝了口茶,又听千茶道:“茶也是旋离做的。”
六殿下咳了咳。
长老思念起人来,怎么这么让人瘆得慌。
六殿下放下茶杯,又问:“千年前,发生了何事?”
千茶换了只手撑脑袋,另一只玩弄着茶杯,她缓缓道:“都传,我是死于狼鸟两族争地之战,是聊缺缺夺了我的妖骨。”
六殿下凑近一些,问:“确是如此?”
千茶眼中忽的染上哀伤。
“确是死于狼鸟之战,但并非只有聊缺缺。”她低眸,抬手轻轻摸了摸额间的疤,低沉道:“是旋离夺了我的妖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
第86章
“是, 是, 是, 旋离?”
六殿下是吃惊的,他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敲了敲桌子:“为何?”
千茶苦笑一声了, 将眼眸埋在手心里, 低声道:“是啊,为何。”
六殿下听闻顿了顿。
千茶伸手挡了大半脸,但这声带着难过之意,他是能听得出来的。
同七妹在一起这么久, 六殿下头回听她这样说话, 有不解, 有无奈, 有凄苦,也有哀伤。
妖骨回身了,酉千茶再也不是他的七妹, 有了长老的身份,六殿下觉着,眼前这人, 忽的长大了许多。
千茶的手埋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六殿下不作声响,静静慢慢地待着,似是听她轻轻吸了声气, 又缓缓吐出来。
六殿下不知她哭了没有,也不知该不该安慰,更不知,现下他该说些什么。
等了片刻,千茶终于悠悠开口。
“六哥记着,枳於曾说过,她见到长老和聊殷殷的喜帖这事么?”
千茶声音低落,却未有哽咽之意,六殿下放心许多,连忙点头:“记得。”
千茶低眸:“你说可笑不可笑?”
六殿下咽了咽口水:“此事是真?”
千茶道:“是真。”
六殿下又问:“而后呢?如何了?”
千茶这下,终于将手放下,还不经意地在眼角抹了一道,六殿下抬眼瞧了瞧,见她眼睫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而后,”千茶摸摸桌上的茶杯:“那日,我正同狸帝狸后讨论同旋离的成婚之事……”
山下小妖来寻,言狼鸟两族因争抢一山,打了起来,半日之久。
去前,千茶只觉着是寻常小斗小争,不甚在意,还因着冷,昨日淋了许久的雨,她不紧不慢地叫考淡给她拿了件斗篷。
因为旋离喜玄色,千茶从前对玄色的偏见渐渐地降了许多,甚至也喜爱了起来,所以那日考淡给她拿了件玄色斗篷,她没多想,便披在了身上,系好带子,戴好兜帽,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只身前往争地之处时,千茶才觉着这事,似是有些严重。
以狼帝鸟帝为首,分了两队,各个小妖手上均拿着兵器,脸上凶煞,而地上死伤一片,是已然又斗过一场。
眼见着双方又要打起来,千茶赶忙过去,她站在枳於身边,听双方各有说辞地又争吵了一番,险些又要打起来,她正想落下兜帽正想说话,忽的感觉一阵风声。
“旋离便进了我额间,夺了我的妖骨。”千茶摸着茶杯,毫无起伏地将此事道完。
六殿下听闻,咽了咽口水。
他犹豫许久,才敢道一句:“这,这样简单?”
千茶失笑:“可不是,这样简单。”
简单到如今她都不敢相信,也不知为何,旋离要这样对她。
她还记着,她是酉千茶时,在长老祠里听六哥道了长老死于狼鸟之战之事,她那事也是这般态度,也觉着这样简单。
堂堂长老,威风一世,竟死于这样的非命。
还是被自己心爱之人所杀。
真是可笑。
六殿下心中有许多疑惑,但他缓了缓,也给千茶缓了缓,才问:“那为何,妖族传闻,是聊缺缺夺了你的骨?”
千茶抬眼看六殿下,摸着自己额间的疤,问:“是不是很难看?”
六殿下心中怜悯,这人又是他的七妹,他自然不觉着难看。
“不难看。”六殿下摇头,又道:“你可曾记着,六哥同你说过一个话本,里头有位绝美的树妖,她眉间有块疤,不俗反媚,你如今便是她这般。”六殿下想了想,又补了句:“七妹一直是好看的,这疤倒是生了不一样的韵味,信六哥的,不难看。”
千茶撑着脑袋笑了笑,这才道:“那日,冲向我额间的有两道,一道是旋离的碧色之术,另一道是聊缺缺的缃色之术,你大概不知夺骨术如何破,其实很简单,在对手施术时反击或中断便可。”
千茶是教过旋离的,夺骨术是个以强欺弱之术,是个趁人之虚之术,经不起半点反击,否则反噬之力,施术者根本承受不起,轻则重伤,重则身亡。
“她们才施术,我便知晓。”千茶摸摸那道疤:“只不过我见着旋离了。”
千茶没有往下说,但六殿下能猜些一二,大抵便是千茶见着是旋离,没有施术反击,也没有中断此术,更甚,或许还收回了自己已出手的术法,遭了反噬。
“妖骨被夺后,我晕了过去,身边很乱,我听着有人喊我,是旋离的声音,却又不像她的声音。”
“而后,我便被旋离带走了。”千茶倒了茶,继续:“我记不太清后来她将我带走后发生了何事,头疼,身子也疼,我还听见了哭声,不知是我哭了还是旋离哭了。”
再后来,千茶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六殿下点点头。
他大抵又能猜着些,狼鸟之战,多少人见着长老妖骨被夺,而后旋离又带着长老离开,剩下的聊缺缺,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洞里又静了下来,六殿下此刻也撑着脑袋,他偏头看千茶,见她不急不缓,慢悠悠地喝下一口茶,又慢悠悠将茶杯放下。
茶杯与桌子轻碰,发出声响,六殿下问:“你恨她么?”
千茶听闻眨眨眼,轻叹一声,趴在了桌上。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说她,她是不是有苦衷?”
这话出,六殿下自然是明白了,千茶仍旧恨不起旋离。
他的七妹向来心软的很。
也向来,喜欢旋离的很。
六殿下不知该如何作答,片刻,听千茶喃喃自语道:“妖族有个规矩,功可抵过,她又那样想救她娘亲。”
……
千茶没同他说太久的话,方才叫他一同前来,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她很难受,她不想见旋离。
但才聊了这么会儿,她便累的很,其实她还有很多话要说,她想和六殿下细细地聊此事,她想听听,六哥是如何看这事的。
但她太困了,又累又困。
妖骨才回身,她身子很是不适,六殿下走后,她走到床边躺下,洞里的火全被她灭了,她闭着眼睛将手放在胸前探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