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理的太干净了,根本没能找到他私熔官银的证据。就算找个理由搜他的府邸,瞧他那副傲然独立的样子,定也查不出什么。
林星一却不慌不急。
他向皇帝请求,让萧奕协助廷尉查私熔官银一案。
萧奕这段时间进步显著,处理案件滴水不漏,渐渐游刃有余,对官员腐败贪污受贿一事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并对政策提出了建议,皇帝大悦,赞他有治国之才,时常唤他去议事殿讨论政事。
萧奕是嫡子,原来一直贪玩斗蛐蛐赏鸟就罢了,毕竟皇帝不可能会立无能者为太子,故而后宫中那些皇子斗得头破血流,也没将萧奕过于放在心上。
可如今,他锋芒尽显,曾经的所作所为在别人口中也成为了韬光养晦。
等皇子们终于看到了这个“嫡子”,再想追赶时只能恨之晚矣。
而在朝廷结党势力受到重创、皇子们避萧奕锋芒之时,除了林星一,谁也没想到三皇子萧寰竟自折羽翼。
谁不知道御史大夫陈秉书支持的皇子是萧寰?在这关键时刻萧寰竟然找到了自己人贪污的证据,并将他亲手送进了牢?
众皆哗然。
疯了吧?皇子们想方设法的为沾染罪责的自己人脱罪,萧寰竟反其道而行之?
纵使陈秉书曾有污点,但那是能支持他上位的人,即便为人严谨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这也是关乎皇位之大事。
......
后宫,承宁宫。
暖阁之内,绝色而清冷的素衣女子静坐在席,长发如墨仅用一根素钗固定,双手轻抚焦尾琴身,而后拨动琴弦,泠泠琴音悠悠而转,宛如昆山玉碎。
幽幽琴声中,有人推门而入,那人长身玉立,一身玄色朝服,其上绣着的云纹与蛟龙随其迈步动作而动,宛如蛟龙在云海中翻腾。
琴声开始变得嘈杂,萧寰在这愈发急切的琴音中停住脚步。
与此同时,琴声戛然而止,是弦断了。
素衣女子轻甩长袖,盈盈起身,迈至萧寰面前,扬手一掌——
萧寰受力撇过头去,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他擦去嘴角血渍,定定看着眼前的女人:“母后。”
“你可知错?”素妃声音颤抖,似在强忍怒意。
沉默片刻后,萧寰道:“儿臣知错。”
“错在何处?”
“错在千不该万不该利用鹤宁。”
“你......”素妃大怒,扬手便要再打,却在距离萧寰脸颊半寸处停住。
“当初,是谁说绝不会对他动心,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付出至此?”
“母后不也一样,斯人已逝,仍不忘怀,日复一日抚着焦尾,弹同一首曲子。”
“你哪来的胆,敢对你母后如此说话!”素妃气得浑身发抖,却因被戳到心上痛处而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放声大笑起来。
“是啊,他们姐弟俩是给我们母子两个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本宫不一样,本宫早已不爱她,本宫恨极了她,所以,本宫要把属于她的江山抢来。”
仅失态了一会儿,素妃便又恢复到原来清冷的模样,冷冷道:“此次陈秉书一事且先饶过你,你必须要当上太子登之九五,这是本宫生你唯一的用处。”
萧寰低下头,闷声不吭。
素妃取来一页纸,递给萧寰:“秦将军派人送来的,你记下地址,与他一叙吧。失了陈秉书但得了秦将军,也算你运气好。”
“儿臣记下了。”萧奕应道。
素妃将手中的纸靠近烛火点燃,火舌燎过,化为灰烬,飘落在地。
她忽然上前,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了萧寰的脸,语气里满是心疼:“打疼了吗?”
“不疼,母后......”萧寰垂下眼。
“下次不要再惹母后生气了......”素妃叹了一口气:“只要你能当上皇帝,连天下都是你的,你想得到宋鹤宁还不容易?到时候,母后绝不会拦你。”
“......”
可我,只想要他心甘情愿地与我在一起。
萧寰走出暖阁,站在承宁宫宫院内,抬头望着那一方天空。
小时候,他能见到的就只有这方天空,视线被禁锢着,心也被禁锢着,久而久之变得麻木不仁,甚至不知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对自己是母后夺权工具一事也早已认命,只是木然地听母后的命令行事,直到他吻上宋鹤宁,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权利、天下、万千繁华他都毫无兴趣,想要的唯有一个宋鹤宁而已。
13、相爷的修罗场
“小九,夜已深,回去吧,明日再来陪朕下棋。”皇帝手中把玩着一枚黑子,看向萧奕,平日里总是庄严冷肃的面容在暖灯的映照下温和了几分。
萧奕起身行礼,应道:“儿臣遵命,父皇要早些歇息。”
萧奕虽为人处事愈发老成,在处理政事上才能尽显,但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皇帝身为其父,怎么瞧他都觉得还只是个孩子,看着他那张有几分像故皇后的面容,心下一软,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温声道:“待朕批完折子,便回寝殿歇着。”
“是。”
萧奕缓缓退出议事殿,将殿门掩过。那打盹儿的值事太监小成子见他出来后猛然惊醒,迷糊地说了句“九皇子慢走”,瞧他背影渐行渐远,便又打起了瞌睡。
萧奕缓步走着,衣袂于晚风中飘飞,宫灯将他的影子拉长,他忽而顿住脚步,抬首望向星空,少顷,折返回议事殿。
这会儿,小成子靠着廊柱,双手抱臂,勉强站住,已睡得人事不省,打起鼾来了。
皇帝处理政事时,不喜有太监宫女在一旁打扰,是以他每晚在议事殿批折子时,只留个值事太监在门外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萧奕已走到了小成子跟前,但小成子睡得深沉,浑然不觉,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
萧奕越过他要推门而入,忽地,小成子一个激灵:“九皇子慢走!”
萧奕手下一顿,回首看向小成子,见他仍在打着鼾,想是方才在说梦话。
走到小成子面前,萧奕重重一捏他的肩。睡梦中的小成子昏迷过去,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滑倒在地。
萧奕推开殿门。
皇帝从成堆的奏折中抬起头,皱眉,道: “朕还未批完,谁让你进来的......嗯?小九,你怎的回来了?”
“父皇。”萧奕将门关上,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皇帝:“儿臣有话要问父皇。”
“何事?”
“母后和大皇兄当年是怎么死的?”
“什么?”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十分惊讶于他所说的话。
萧奕竟是勾了勾唇,笑道:“是被父皇间接害死的吧。”
皇帝猛拍木桌起身,怒道:“大胆!你这逆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儿臣怎会不知。”萧奕收敛了笑容,冷冷道:“还请父皇回答儿臣的问题,父皇是如何害死他们的?”
“你......”皇帝龙颜大怒,胸中气血翻涌,直上脑髓,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哪知眼前的萧奕是假的,哪知这个假萧奕是在故意激他?
“说话呀,父皇。”萧奕道:“父皇不说,那便由儿臣代父皇说。当年父皇宠幸李贵妃,听信她的话,将原本赏予她的补气血之药赏给体弱的大皇兄,母后只知是父皇赏的,不知李贵妃动了手脚,喂了大皇兄吃下,结果大皇兄不久后便发急病而亡;与此同时,朝中李贵妃的势力开始参老丞相也就是我的外祖父,那些大臣们上书谏言他的罪过,父皇怒极,将外祖父打入大牢,外祖父伸冤无门,吊死在牢中,母后受牵连被禁足,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谁告诉你的?”皇帝的声音在颤抖。
“自然是舅舅。父皇可还记得,当年您应他的要求送他去太庙替母后守陵,他在太庙中便能将手伸向京城、为外祖父洗刷冤屈的事吗?”
说到宋鹤宁,萧奕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道:“舅舅如此厉害,怎会查不到当年之事,连李贵妃后来被您废都是他暗中操控,仇人死得差不多了,只剩父皇您了,舅舅他啊,可恨死您了。”
萧奕此番话半真半假,目的便是激怒皇帝,不出他所料,多疑的皇帝信了。
“原来......”皇帝闻言大笑起来。
“父皇可是后悔让鹤宁登上丞相之位了?”
“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坐上这个位置全凭他自己。”皇帝又是愤怒又是悲伤,捂住憋闷疼痛的心口,道:“这十年来,朕费尽心思补偿他,他还是恨朕啊!”
“父皇若能相信母后与外祖父,他们也不会死。”萧奕道。
“朕最爱的是皇后......朕对不住她......”呼吸愈发困难,皇帝弓起身子,半伏在了桌子上。
“你们......是想朕退位吗?”
“不,我要你死。”假萧奕道。
“逆子!朕是你父亲!”因胸口的痛楚,皇帝嘴唇发紫,面容涨红,他伸进怀中掏出药瓶,颤抖着双手要将护心丹倒出来,那红色药丸滚落到了他手心,却在即将送入口中之时被打落,他眼睁睁看着药丸落到地上被一只皂靴碾碎,紧接着手中的药瓶被也被打落,骨碌碌滚到地上,他的目光随药瓶的滚动而移动着,眼中只剩下了这个能救他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