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皇帝在场,没法拿出圣音鼓乐来,否则那排场可比这大多了。妙十三圣子遗憾地想,转头又打起了精神。
他这次来不为别的,只为前些日子天师在甘露圣殿里提的一句:“兰池的侍君要了奚琴,有空咱家也想听听。”
这贱人……走的路数和他一样,穿着装扮也学了过去,居然还想蹭上甘露圣殿的好处。
他要让他记住,大景朝皇帝的男妃和天圣教的圣子是云泥之别,莫要肖想够不到的东西。
水榭里,谢侍君和皇帝一站一坐。
谢侍君身着轻纱薄衣,长发随意束起,还是那张脸整个人的气质却变了不少,显出些飘然若仙、风流雅致。
皇帝就不一样了,身形隐在阴影里,一双碧眸幽幽发着寒光。
妙十三圣子甚少直面皇帝,瞧见水榭里阴森的鸿曜心头一跳。
按老规矩,圣子代表着天师,两者相遇圣子不必对皇帝行礼,反而皇帝需要退避以示礼敬。
但随着鸿曜年岁渐长,甘露殿的人对上鸿曜收敛了许多,这规矩算是沦为一张废纸。
永安宫里的皇帝虽然不碰朝政,可绝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是天圣教头一号的信徒,在宫里有莫大的自由,能调银钱修行宫、搜珍宝供美人享乐,甚至还建有自己的私卫,若非必要没人愿意触他霉头。
“谢侍君,为何不下来见礼?太阳太烈,本圣子可待不了多久。”
妙十三圣子强迫自己忽略鸿曜的存在,坐在跪伏在地的太监背上,抬下巴冲另一个小太监说道:“你去传话,若是陛下开口,应答机灵点。”
被点名的小太监一溜小跑跑向水榭。
“天圣教圣子说……”小太监传完话迅速退到角落。
“这位……小公公,有什么事烦请圣子直说吧,陛下还在这呢,我不能走呀。”
谢怀安的神态比妙十三圣子更清纯柔弱,等小太监跑下去之后,暗自翻了个白眼。
他讨厌纠缠不清的麻烦事,一个皇帝也就算了,加上个来找事的圣子简直是双倍的麻烦。
隔着池水,妙十三圣子摆好了排场。
圣子面带悲悯的微笑坐在太监背上,几个侍女在旁边侍奉着,为他扇风打伞、擦去鬓角的薄汗。
“既然陛下在场,今日的礼数就从简吧。”听了谢怀安的回话,圣子对小太监婉转说道。
“你再去说,禜祭将启,叫兰池宫上下在这庭中朝西南方向跪拜至寅时三刻。陛下可亲临朝天门观摩大祭,天师为陛下留了佳位。”
小太监闻言,脚像生了根似的动不了,汗珠一下子沁了出来。
“怎么,在陛下跟前说这话害怕?”妙十三还是轻柔的语气,眼底有了鄙夷和不耐,“祭祀的规矩圣殿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皇帝也要给三分薄面。”
“喏……”小太监低着头跑回水榭,毕恭毕敬地禀告了一遍。
要跪?谢怀安抓到关键词,看似受惊地望向鸿曜。
鸿曜这时候不演昏君与爱妃的戏码了,双手抱胸身子向后陷在椅子里,诡异的碧色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谢怀安,唇角噙着笑,不发一言。
谢怀安歪了歪头,意会了。鸿曜不说话就说明这是一道选择题,由他自己处理。
是服从圣子背后的天师,还是求助皇帝?
若是此时对圣子言听计从,今晚小皇帝就能判定他没有任何价值,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太简单了,哪个选项都很麻烦,他选择装死。
宫墙上乌鸦喳喳,兰池宫的下人们远远避开。
为圣子摇扇的侍女动作都慢了些许。
众人注视下,谢怀安手扶软榻边缘,捏着轻纱薄袖偏头掩住口唇。
“咳咳……”谢怀安未发一言先低咳数声,头垂下,线条优美的肩颈颤动着,像只不堪暑热与疲累的白鸟。
谢怀安以为自己会僵硬,实际装起来自然极了,好像上辈子就经常登台表演。
他不怕人群的注视,想想倒是有股子兴奋感,只可惜今天这场演出看得人不多,演的“曲目”也上不了台面。
“祭祀为重,圣殿的意思我自然会完成……只是咳咳,前些天刚病了一场……”
谢怀安的话音越发低弱,手按额角,眼帘微合摇摇欲坠。
妙十三圣子见这架势立即吩咐道:“叫太医们备着。”
吩咐完,圣子的笑容带了上忧心与关切,心道:呵,装晕。他带了三个平日只服侍甘露殿的圣手,晕了也能当场给医回来定下欺瞒之罪。
也不必罚什么,多跪半宿吧。现在正是湿热难耐的时候,以谢侍君的身板不死也能要了半条命。
想攀天师?死了就能攀了。
紧接着,妙十三含笑的唇角凝固了。
谢侍君说晕就晕,轻飘飘一倒,没落到地上被大步跨来的皇帝捞了个正着。
太医和拎着小箱的医童们围了上去,软榻的帐幔被重新放好,谢侍君被皇帝轻松搬到榻上。
扎针揉穴、药油刺激……三个太医先是指挥医童上手而后亲自看诊,诸多手段下谢侍君就是不醒,太医们胡子都揪断了几根。
妙十三坐不住了,微抬手臂示意小太监服侍他起身。
只听见水榭里皇帝呵斥了一声:“俸禄都白吃了吗?滚!”
皇帝像个怒气爆发的野兽,迫切要藏起领地内虚弱的爱侣。他踹开堵在榻边的人,号称从不和人接触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一瞬,打横抱起谢侍君,一阵风似的离去没分过来一个眼神。
一路上太监们瑟瑟发抖,金面具甲兵死寂无声,没人阻拦。
妙十三深吸一口气,保持担忧的神色想要跟上去。
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官挡在月洞门前,充满警告地一瞥。
“空青……”妙十三僵硬地笑了笑,从牙齿缝里咬出女官的名字。
他不敢惹她,这是个在甘露圣殿里杀过人的疯子。
兰池宫内殿。
鸿曜屏退众人,将谢怀安放到朱漆雕花床榻上。
谢怀安雪白的腕子无力垂落下来,双目紧闭晕得毫无知觉。
“侍君?”鸿曜眸中的愤怒已经无影无踪。他静坐在榻边看着谢怀安起伏的胸膛,扯下手套,带着薄茧子的指腹按上谢怀安的手腕。
触感细滑,脉搏弱而不规律。
鸿曜眸光暗沉,太久没跟人直接接触的肌肤仿佛要灼烧起来。
谢怀安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救醒。
他正在看天气预报,除非预报播完否则不会醒。
系统每晚准时准点播天气预报,其他时候可以主动要求看重播。预报一旦播放,人就会陷入梦境一般的空间没法控制身体,外人看来就像晕了一会。
“下面请听城市天气预报,昭歌晴转多云……”
眼下预报刚放完了一遍,漆黑的空间出现系统的对话框,写着“已播完是否重新播放”。
谢怀安在“是”的选项上打了个大大的勾:“好统统,再播一遍。”
“亲,重播没有次数限制。但系统功能以您的精气为媒介运转,过度使用会有不良反应,请问还要播放吗?”
“放吧,小事,我算着时间呢。差不多也要到今天的预报了,你就一直重播到今天的出来为止。”
系统重播了数遍后播起今日的新内容,谢怀安专注地看了起来。
天师要祭祀日蚀。
谢怀安记得日蚀又叫天狗食日,届时明晃晃的天会变得漆黑,在古代显然不是什么好预兆。
如果提前预知到日蚀的消息,也许能拿这个跟鸿曜争取些什么……
“侍君,醒醒。”
谢怀安凝神听着预报,忽然鸿曜的声音传了进来。
随着呼唤声,谢怀安感到自己像一片羽毛坠落进泥地,回到沉重的躯体。
头晕目眩、心悸气短等病状争前恐后地涌上他的躯体,一股暖流从手腕渗入传至四肢百骸,脑海里天气预报还在响着,耳边是鸿曜的呼唤。
谢怀安干活的劲头瞬间消失了。
啊,好累。他刚听到大景顺天十四年的仲夏将有百年一遇的日全食。
预报还在继续,只有声音没有影像。谢怀安在阵阵眩晕中艰难地听出一个月内确定会有日蚀,时长是历史最长,具体哪天系统还在观测。
他听完消息就打算坠入梦乡,脑子里和身旁的声音恼人地响着:
系统说:“亲,本次预报已经结束。系统遇到外力干扰没法维持影像,祝您休息充足任务顺利,天天好心情!”
鸿曜道:“阁下,再睡下去朕送你见真正的谢侍君。”
第5章
谢怀安听到鸿曜的话果断怂了,慢慢睁开眼。
还是那个红烛高燃香薰缭绕的屋子,还是那个摸不清心思的皇帝,不同的是织金地毯上没了血腥的人头,手边也没有一杯空了的毒酒。
“陛下,呃,咳咳咳……”谢怀安想开口,重播看多了的后遗症袭上心肺。
他咳了数声停不下来,一时间头晕脑胀说不出话,忽然感到手腕被烫了一下。
谢怀安侧过头,见到鸿曜没戴手套,用三根修长的手指按着他的手腕。
热意从鸿曜的指尖流出,酸酸麻麻地涌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