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Aneta!”Gladys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仿佛才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都怪我,看见Lu实在太开心了,居然没有注意到你。”
“没关系。”Aneta好脾气地摇了摇头。
陆蘅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或许是Gladys伪装的还不到位,又或许是她自己太敏感,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位Westwood散发的不悦,和急迫。
不过这让她更不明白了,陆蘅当然是知道Gladys Westwood的,她属于那种名媛类的模特,自带家境的加持,往日里这种类型在时尚界也并不少见,不过很多都是玩票性质,只是和某一个品牌合作良好。只是面前这位,似乎是想认真经营自己的模特事业,出道以来就在各大时装周和杂志封面上刷脸,更别提她手上的代言,虽然少有成衣主线,但数量惊人。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来亲近她?虽然她现在风头正劲,但仅仅看Gladys刚刚在T台上对Aneta的态度,大概就能清楚她傲慢的天性,并不会屑于和她这样毫无背景的人交往。
陆蘅不会相信大小姐是真的欣赏她的风格,这太天真,她不是四处寻求认同的青春期女孩儿,所以只会将这种言辞看作礼貌性的客套,或者说,为达成某种目的的铺垫。
什么目的?
她心中有了防备,也许是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陆蘅隐约觉得暗处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或许在米兰我们也可以约出去玩。”Gladys又将话题扯回陆蘅身上,看起来确实是非常喜欢她的样子。
陆蘅还在想着怎么开口拒绝,Aneta突然亲热地挽上她的手臂,几乎将半个身子腻在了她身上,言语中颇有些遗憾地说:“她只能在米兰待三天,行程太紧了,我都怀疑她还有没有睡觉的时间。”
Gladys面色一僵,这言外之意是在说她接不到工作所以有时间玩吗?
“哈哈,是吗?”她干笑两声,到底还是没什么城府,不满都挂在了脸上,又寒暄了几句,就压抑着怒气走了。
Aneta看着她走远才从陆蘅身上直起身来,表情回复了平常的模样,淡淡地提醒她:“不要跟Gladys走得太近。”
等了半晌没听见陆蘅的回答,她扭过头去看她,发现一张写满一言难尽的脸:“怎么了,这么看我?”
“你刚刚,婊里婊气的。”陆蘅犹豫着说,仿佛第一次见Aneta,天知道刚刚她靠上来的时候,自己到底起了多少鸡皮疙瘩,身体间温热的触感还是其次,关键是她平日冷淡疏离,突然来这么一下子,有点崩人设。
其实还有点带感,陆蘅心底有个声音小声嘀咕道。玫瑰表面的冰霜消融,露出娇艳的颜色,连香气都一瞬间浓郁了起来,她理了理头发,遮住了泛红的耳尖。
Aneta抿着嘴笑了,问她:“你知不知道Gladys出了什么事?”
八卦触觉为零的陆蘅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她本来就没账号,最近又忙到崩溃,哪有时间刷社交媒体。
“歧视亚裔。”Aneta压低了声音说,言简意赅地点了她一句。
陆蘅瞬间明白了来龙去脉:“所以她来找我,是想借着和我关系好来做文章,公关这个□□?”她又想起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刚刚是不是有人在拍我们?”
Aneta点了点头,陆蘅想清楚了她种种异常举动的原因:“你在帮我挡镜头?”
“怎么回事?!没有一张能用的!”Gladys看着传过来的照片,愤怒得快要把手机摔出去,“这张,完全被Sadel挡住了,这张也是,还有这张,把我拍的这么丑,让我怎么发twitter说我们两个关系好?!”
她的母亲,也就是Westwood夫人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发完了脾气,才开口问:“你没有约到她?”虽然是一个问题,但她心中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Gladys泄了气,懊丧地坐在母亲身边:“没有,她滑得像一条泥鳅,一直不正面回我的话。”她想起Aneta,又愤恨地咬了咬嘴唇,“还有那个Sadel,居然还讽刺我接不到工作,她有什么资格说我?妈妈,我查过了,那个Lu接了Versace,你要帮我!”
“胡闹!”Westwood夫人冷下脸训斥了一句,但Gladys并不怎么害怕,偎着她说:“我知道模特名单已经定了,但是妈妈,我一定要跟Lu碰上面。”
“不是名单已经确定的问题。”Westwood夫人沉着声音说,“操作掉一个小模特很容易,事后给她一张封面,指不定还对我们感激涕零。”
“那就这么做啊!”
“Versace的T台一向难走,你也不想想去年那场摔了多少人,今年还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她轻轻地抚着女儿的头发,自己孩子的水平她是最清楚的,在那种特殊的台面上,哪怕不摔跤,体态也会非常难看,现在这个时候,她不能给任何人嘲笑Gladys的机会,“D&G呢?Lu会放过这个红血?”她记得Gladys今年是品牌的领秀。
Gladys摇了摇头:“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去面试。”
“换一个人吧。”Westwood夫人想了许久,“既然她不愿意做这个交易,那还有大把的人愿意搭上我们的关系,D&G今年邀请了很多亚洲的明星,你可以去接触一下。”
Gladys听见母亲这么说,就明白了事情已经没什么转圜的余地,她只能放弃利用陆蘅的想法,不甘不愿地说:“好的妈妈。”
“别担心,我的孩子。”她被母亲搂在怀里,听见她慈爱的声音,“她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Versace的后台。
这是陆蘅今天的最后一场秀,卸妆又化妆,连眼神都有些木了,化妆师看她脸色不好,笑着打趣说:“别害怕。”
“嗯?”陆蘅正在化唇妆,只能用眼神表示困惑,害怕什么?
“听说看见T台的时候,好几个姑娘脸都吓白了。”化妆师是和Versace合作了好几年的,也不免有点感叹,“这秀场设计真是一年比一年折磨人,不知道今年又得摔几个。”
原来是让她别害怕这个,陆蘅看了一眼,今年的T台是全玻璃台面,看着就能滑出去好远,再加上高得吓人的鞋,难怪有人脸都白了。
陆蘅懒得解释她脸色不好只是因为太累了,其实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走路而已,她对自己控制身体的能力还有点信心。
快要结束造型的时候,陆蘅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慢慢地接近她,她抬起眼,正好在镜子里对上一张亚洲面孔,也不知是紧张还是胆怯,和她眼神接触的瞬间居然还抖了一下。
“您好。”是中文,声音在故作的镇定下还是显出一丝颤抖,“我,我特别喜欢您。”
面对同胞,陆蘅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一点,在旁人眼里却只是眼神从锋利变得冷漠,她点了点头:“你好。”
来人似乎终于平复了一点激动的心情,自我介绍道:“我叫颜亦慈,今年才上秀。”说到这里她眼神暗淡了一点,“不过还没有能够签公司。”
“有实力就不用害怕。”陆蘅淡淡地说,既然她能在众人之中被选中,那就一定有过人之处,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颜亦慈害怕成这样,“你不需要用敬称,我不过才出道一年,可能比你还小。”
“不不不,您成绩很好,是前辈。”颜亦慈看起来更惶恐了。
陆蘅见她不改口也就不再勉强,她自己走的那条路子不太寻常,如果不是在学校里被Zac抓住不放,硬要把名片塞给她,她现在应该正在担心择校的事情,而其他很多国模都是通过选秀出道,有更辛苦的,是独自一人来国外打拼,以期抓住每一丝渺茫的机会。
时尚界,最包容又最刻薄,而所谓的政治正确似乎约定俗成地将黄种人抛弃在外,就像Gladys的歧视风波,不过是po了几张和亚洲明星的合照就逐渐平息,如果是涉及黑人,也会这么轻易地被解决吗?
陆蘅理解颜亦慈的艰难,因而不对她的小心翼翼刻薄。
这场秀的配饰太多,所以连一个戒指都标好了对应模特的名字,陆蘅站的地方离配饰台近,已经顺手递了好几样东西。
“为什么鞋会大?!”陆蘅听见一个换衣助理快要崩溃的大喊,转头看去,却发现光着脚站在地上的是颜亦慈,她嗫嚅着,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行,本来台面就滑,这鞋大了这么多,肯定会摔,不行……”那个助理眼见着快要发神经,看见颜亦慈懦弱的样子一时间更生气了,语气也变得更冲,“你到底多大的脚?连登记码数这种事都会出问题吗?!就知道你们这些亚洲人——”
“亚洲人怎么了?”陆蘅冷着声音,打断了那人越来越出格的话。
喧闹的后台里,这一圈似乎变成了真空地带,人群中其他几个亚裔模特也面露不满,然而僵持不过是一瞬,那个助理冷静下来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道了歉,如果今天的事情抖了出去,那他一定会丢掉这份工作。
然而颜亦慈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的道歉而好转,他说的对,这样的光滑的台面,如果鞋再不合脚,她一定会摔倒。这是Versace,是她争取到的唯一一场能在国内媒体刷一刷曝光率的秀,如果就这样出了丑,所有人都会嘲笑她的。但颜亦慈能确定,她绝对没有登记错鞋码,只是现在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只是徒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