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休息,程斐照旧被同学围观赞叹,邵听风没过来,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程斐借着帮同学改画的工夫,用余光瞥了小炮灰一眼——果不其然,鬼画符,小炮灰的水粉,比素描更惨不忍睹。
邵听风垂着脑袋闭目养神,一副一点都不想进步的学渣样。
程斐原本不想搭理他,可是每每看到自己干干净净的调料板,心底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撩拨,激起细微的涟漪。最后两节课课间,他忍不住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邵听风身后,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抽出画笔。
小炮灰打着瞌睡,刚要迟钝地转头,就听到身后程斐凉凉的语气:“起开!帮你改几笔!”
邵听风:“……”
明明对方口吻冷酷无情,脸也很臭,但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听见冰雪初融的声音。
程斐拿着他的笔,扔进水桶里涮了涮,正要蘸颜料,又猛地被他脏兮兮、干巴巴的颜料盒惊到。
小炮灰的颜料盒至少一个学期没洗过,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所有的颜料都成了“伪高级灰”。再看看画笔,呵呵,严重开叉。
程斐嫌弃地扔下笔:“不改了。”
邵听风:“……”
行吧,雪它又冻上了。
第二天,程斐来到画室,画纸照旧被细心贴上了,平平整整,一点气泡都没有。他的颜料盘也一如昨天一样,被洗得干干净净,用了一半的白颜料,同样补充得满满当当两大格。
程斐抿了抿唇,趁着小炮灰还没来,偷偷翻开小炮灰的颜料盒看了一眼。
邵听风竟然听懂了他的嫌弃,老老实实把自己的颜料盒也洗了,可惜明显不如程斐那盘那么细致用心,有些格子还是脏兮兮的,颜料也忘记补满。
但昨天开叉的画笔已经扔了,换成跟他一模一样的牌子和型号。
程斐将那画笔笔刷折了折,它是如此柔软,可是他的眼神却慢慢硬了起来。
又是一天满课,这天跟昨天没什么不同,小炮灰依旧在课堂上偷瞄他。唯一区别是他没有再光顾邵听风的画,没有再提出帮他改画。
下课时间一到,学生们闹哄哄地从教室里冲出去,原本邵听风也是最早离开的学渣之一,但今天人都走光了,他还坐在椅子上发呆。
程斐跟着人群离开,走到一半又悄悄返回画室,在门口偷偷往里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他正慢吞吞地给自己洗调色板、画笔。高高瘦瘦一个大男孩,挤在小小的盥洗池边,细致耐心地把笔刷上的色块用水一点点冲洗,认真得仿佛在做一件什么大事。
程斐看了一会,心底轻轻叹气,然后轻轻推开门走过去。
水声把脚步声掩盖,等邵听风洗完转身,就猛地对上了程斐面无表情的脸,正在双手抱拳,微微仰头看他。
邵听风手里还在甩画笔,见状,手都僵在半空。
他不自觉地别过眼,但又舍不得完全移开目光,便停在程斐尚且平坦的腹部,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程斐想跟他说什么。
程斐打量着他,微微皱眉。
他曾经好吃好喝养了几个月的小炮灰,好像有些憔悴。
邵听风把笔刷放好,主动说了句话:“今晚吃什么?我帮你打包。”
程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吃吃吃,怎么一开口还是没长进。
邵听风声音变小:“……等我学会我做给你吃。”
这是一个五体不勤的死宅的诚意,他感受到了,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程斐扶额,重重叹了口气:“小邵邵,以后别这么干了,我不吃这套。”
邵听风的视线终于跟他对上,比平时要亮一些,真诚,但又有些稚气。
“那你吃哪套呢?”他低低地问。
程斐一时语塞。
要哪套?他也说不上来,但反正不是这么孩子气的讨好,送早餐、洗画笔、帮做作业之类,如果他是个中学生,他或许会挺感动。邵听风的表现很符合自己的年纪,认真,单纯,但不是他想要的。
可好像又不能要求年仅20岁的邵听风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总不能让邵听风把时光倒流,或者是把当初下药的人找出来揍一顿,或者是……
程斐避开他的注视:“算了,我让你出来,是要想提醒你,你家都快破产了,与其这几天在这里跟我耗着,不如趁早在你家那些豺狼虎豹嘴里抠点肉吃。”
自从上次撞见秦绅伦出现在邵氏,他就一直暗暗留意,果不其然,这两天的本地新闻里报道了邵氏酒店彻底易主的消息。秦绅伦的人马还企图把其他也吞并,把邵家急得正在四处筹钱,连时祯都在宿舍里得意洋洋地透露,邵家在跟他爸借钱,他爸故意借250嘲讽邵家。
程斐安慰自己,才不是担心邵听风,他很冷酷无情的,只是打算从小炮灰这里给小包子讹一笔抚养费而已!
雄鸟都知道尚且筑巢才能孵蛋,不把邵听风榨出点油,他和孩子都不会答应。
邵听风沉默着,若有所思。
·
在时祯宿舍混了几天,周末前夕,程斐的直播时间到了。
跟时祯这个老主播同住,程斐才终于切身实际地了解到两人的直播风格差异有多大。时祯是日抛型主播,直播内容散漫无边,必须日日露脸才能维持热度。
而他属于精品路线,直播内容都是提前设计好的,节奏松弛有度,内容充实有趣。所以才可以以一周一两次的“低调”,依然能牢牢抓住观众的心,但这也就意味着,他每次直播质量需要保证。
以往程斐总算游刃有余,从来没真正为直播头疼过,但在时祯这里,他第一次体会到直播翻车是什么滋味。
时祯宿舍里什么工具都没有,全是临时买的;直播当天,厨房的灯还中途坏了,最后是时祯举着应急灯和手机,给他打的光,呈现出来的效果多恶劣就不必说了,食材都糊成一坨,连皮肤白皙的程斐都没抗住,黑黝黝的看不清五官。
偏偏这一期直播主题是程斐打算重点推出的“基础分子料理系列”的第一期节目,被这打光害得,什么花里胡哨都展现不出来,反而看起来就像在贫民窟直播烤红薯。
虽然弹幕都还算宽容,没有批评主播,但毕竟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多意外,也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这厨房是祯祯宿舍的吗?太丑了!】
【还是以前那个厨房温馨漂亮】
【哎哟,我才第一次觉得祯祯这么吵】
【祯祯好好打光别说话,我都听不到斐斐的声音了】
【怎么办,怀念以前安安静静的舍友】
【做好后能把原舍友请来一起吃吗?他不在我总jio得缺点啥……】
程斐看到弹幕,不由得也重重叹气。
时祯的厨房陈设极其不符合人体工学,做饭时很多动作都没有之前顺手,身为一个厨子,他当然更喜欢熟悉的烹饪环境,尤其是那个厨房里很多用具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根据自己的习惯护理、摆放,就跟老朋友一样贴心,能让他直播时心无旁骛。
但看到弹幕提到邵听风,他又暗自打消了这个念头。啧,他们还没和好呢,他不想回去。
程斐有些心不在焉,直播到一半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时祯兴冲冲跑去开门,十秒钟后,他聒噪的嗓门跟被什么扼住了一样,鸦雀无声。
然后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个邵学弟。
程斐皱着眉,当着这么多观众的面,也不好意思赶人。
邵听风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也不说话,胳膊夹着一个室内梯,慢吞吞走进厨房。
抬头看了一眼烧坏的厨房灯,邵听风沉默地把备用□□展开,爬上去,生疏地给他们换灯管。看他的手法应该是现学的,但小炮灰或许有点天赋,很快灯就重新亮了起来。
明晃晃的光线,让直播间糊成一坨的食材变得水灵可口。
从他进房间到灯修好,也不过短短三分钟,直播间都震惊了。
【哇,神仙前舍友】
【我以为他只会吃,没想到他还会修灯】
【斐斐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跟祯祯借宿,这舍友不好吗】
【嘤嘤嘤国家怎么不给我分配一个这样的小哥哥】
就在弹幕把邵听风夸上天之际,换完灯的小炮灰从梯.子上下来,然后在转身对向程斐,从怀里掏出一把——
……中式菜刀。
刀刃被保护着没出鞘,但铮亮的刀背在新换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弹幕:?????
“你最喜欢用的,我给你拿下来了。”邵听风诚恳地双手捧刀,往前一递。
程斐:“……”
刀对厨师而言,就跟画笔对画师一样重要,他的刀架上确实有十几把刀,每一把都是精心挑选的爱刀,但邵听风这献殷勤献得实在是……一言难尽。
程斐恍恍惚惚接过刀,大概是刀光刺眼,他有些不敢瞧眼前的小炮灰了。
他明明已经让小炮灰别管自己了,谁知人家不听,还执意来献殷勤。他该生气,该大骂小炮灰不懂事,但又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无厘头殷勤给整得没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