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速度更快,直接御剑而行,师挽棠的记号是追踪时顺手留下的,都藏在隐秘的旮旯窝里,在密集的森林中根本无迹可寻,索性沈晏脑子好使,将如花的那只心上鹰小白捉来,让它循着同类的气味带路。
一行人速度很快,扶摇宗丢了最宝贝的关门弟子,脚底生风快得要擦出火光,出发前他们与沈晏交换了信息,只道这次‘鬼行客’不知为何一改之前大摇大摆的作风,行为非常低调,竟然没惊动扶摇宗的任何一处防护,导致他们连人丢了都没第一时间发现,直到沈晏通知才恍然反应,后知后觉地排查弟子情况,然后发现,这次丢的人更了不得,是他们老宗主最宝贝的关门弟子,纤纤,老宗主当时听说,就要气晕过去,十来位长老只好连夜杀出山门,大张旗鼓地捞人去了。
沈晏原先不察,这会儿回过神来,细细品味,颇觉不对。
按理说,无论那鬼行客如何神通广大,即便他法力通天,能一拳打飞十个长老,在丝毫不惊动门派中人的情况下掳走人家的弟子,这样的可能性也十分微小——修仙界如今门派,防护各有各的特色,无法一概而论,如此便没有通用的模板。‘鬼行客’出世不超过半月,即便已经在扶摇宗来回了好几趟,也断不可能完全熟悉人家设伏的特点,更何况扶摇宗出了这样的事,本身已经戒严到最高级了,防护次次都在变化,以往‘鬼行客’闯入一次,即便能打伤人家长老,那些结界阵法也同样被触动了个遍,显然他并不是一个精通破局的人。
这次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与以往实在差距太大了,难道‘鬼行客’,实际上有两人?
沈晏心里想着事,速度却仍旧风驰电掣,临时抓来顶工的白尾鹰最终晃晃悠悠在一处庭院附近落下,待得沈晏点头,它即刻转身,展翅就跑——它感受到了那股无比熟悉令人惊恐的味道,就在附近。
师挽棠怀中的如花忽然跳跃两下,将要探出头来,他听故事听得正入神,有些烦躁,“干什么呢,待着待着,别吵我……”
话未落音,庭院的小栅栏“吱呀”一声被推开来。
“沈晏?”
来人看了看院中的情形,稍稍一愣,“师挽棠,你多大的人了,怎么欺负后辈呢?”
细心如沈晏,一时也未能将这个被五花大绑、脸上全是可怜兮兮的愤恨之意、眼眶还有些红的年轻人与鬼行客联系起来。
大约师挽棠确实是个优秀的倾听者,呆子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堂堂五尺男儿竟要落下泪来,他手被绑着,也没法拭,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继续诉苦,看起来好不造孽。有人进来,他下意识别过脸去,试图用肩头擦掉脸上的痕迹,待师挽棠那声下意识的“沈晏”一出口,他脊背一僵,泪不擦了,鼻涕不拭了,霍然站起身来,“你就是沈晏?!”
“……啊?”答他的却是师挽棠,鬼王大人给他的一惊一乍吓一跳,“不是你干嘛,沈晏跟你又没仇,你凶他干嘛?坐下坐下。”
呆子不肯坐,眼神狠厉地瞪着沈晏,后者一脸莫名其妙,师挽棠见喊他不动,“啧”了一声,自己端着瓜子挡在沈晏面前,“嘛呢嘛呢,有家室了啊,别随便乱看,你这眼神跟沈晏抢了你心上人似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了。
半颗瓜子卡在嘴边,他缓缓回头看沈晏,话却是对另一个人说的:“……不会你说的那个,抢你心上人还不珍惜,连面都不肯出的混账就是他吧?”
呆子不必说话,他敌视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
师挽棠回头确认了一遍,又扭过头来看沈晏。
……然后他微微眯起眼前,意味深长地后退了两步,与呆子一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沈晏:“???”
63、相知
沈晏完全不懂这二人如出一辙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他嘴唇翕合, 欲言又止许久,才寻到一个比较合适的切入点,“……师挽棠, 你不是追鬼行客去了吗?”
“就他啊,”师挽棠指指旁边的呆子, “他假扮的, 今天鬼行客根本没出动,他想跟自己心上人双宿双飞,不得已想出了这么个损招,哦对了,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呆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晏, 仿佛这样对方就能掉两块肉, “叶寻峰。”
“叶寻峰?”沈晏微微一愣, 似乎想起些什么来, “剑峰门的那个叶寻峰?之前要拜山扶摇宗的那个?你心上人哪位?”
师挽棠:“你自己惹下的风流债, 连人家名字都忘了?”他用力咬开一枚瓜子, “咔嚓”一声,响动清脆,仿佛咬开的是沈晏的头盖骨, “你好渣哟。”
沈晏:“……”
他这时瞥了眼始终“怒视”自己的叶寻峰, 目光在他十分年轻的面容上微微一凝, 不着痕迹地扫量一圈, “……你当真是叶寻峰?”
叶寻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师挽棠扭头瞅瞅他, 问沈晏:“怎么?他不会骗我吧?”
沈晏道:“应该没有,但他骗了除你之外的很多人。”
“……”师挽棠又慢吞吞地挪开叶寻峰身旁,用犹疑的眼神看着他,“怎么回事小老弟?”
沈晏走近, 拨了拨他后脑的墨发,一个时辰不见,好不容易被马车中暖炉捂热的身躯又带着些微凉意,手指蹭去,细腻温凉,他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拨开发丝,揉捏着后颈那块如玉的肌肤。
“剑峰门拜山的时候,我听过你的大名,传言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剑奇才,也是剑峰门敢求亲扶摇宗的所有底气,一直十分好奇,今日一见,确实气度非凡,只是……年龄是不是小了些?”
话是对叶寻峰说的,师挽棠没了解过这其中的细节,不明白这年龄有何不对,年轻小伙,看着挺精神的啊?
他不解其意,看向沈晏,沈晏见他望来,未语先笑,手指又不安分地蹭了蹭柔软的脸颊,“传闻里,叶寻峰是个比扶摇宗纤纤大了近十岁、憨厚木讷的男子。”
如此一说,师挽棠便明白了,他不假思索地抓开沈晏的手,将叶寻峰从上到下重新审视一遍,问沈晏:“纤纤今年多大?”
沈晏答:“与我同岁,二十有五。”
师挽棠:“……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三十五岁的老男人。”
沈晏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附和:“十五还差不多。”
这次师挽棠与沈晏站在了统一战线,抱着胳膊,冷飕飕地看向叶寻峰:“满嘴谎言的小鬼,还不从实招来?!”
木门令人牙酸地叫了一声,忽的从里打开来,一身青衣缥缈,面容平静的姑娘站在门口。
“他只说过这一个谎,鬼王殿下慎言。”
灯火安静地跳动着,几人拉长的剪影投在墙上,茶水冒着袅袅热气。神墟之行近在眼前,纤纤与那时几乎没有任何不同,依旧言简意赅,礼节周到,眉眼生的沉稳不失亲和,斟茶时手腕稳当,叶寻峰好几次想接过她手中的茶壶,都被她一个冷淡的眼神吓回去了。
沈晏抿了口热腾腾的茶,定下心神。
“你的心上人……就是纤纤?”
叶寻峰瞧都不瞧他一眼,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青衣柔婉的姑娘,师挽棠悄悄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恐怕是了,他刚才跟我说,那姑娘是大门派的弟子,资质绝艳,极得宗门看重,而且我是亲眼看着他把人掳到这里的,没差了。”
沈晏觉得现下的气氛属实微妙,鬼王大人平日里一杌子都能坐出狂霸酷炫拽气质的人,都感觉有些尴尬。于情于理,庚帖和信物都未归还,纤纤怎么说都是沈晏名义上的未婚妻,他该生个气的,但眼前这二人氛围古怪,不似无情,但说有情,又好像隔了些什么,微妙得他一时都不好使性子,只跟沈晏紧紧挨在一块儿,减少存在感。
他在桌子底下抠着沈晏的手掌心,腮帮子憋得有些鼓。
“剑峰门当时拜山,确实提出过求娶扶摇宗弟子纤纤的无礼要求,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逼迫,老宗主甚至不远万里与昆仑宫通气,商议许久,才将我推出去,解救纤纤“一时之危”,倘若早知你二人两情相悦,我便不趟这趟浑水,还害我家那位误会许久。”
沈晏淡声道,纤纤原先没什么情绪,直至听那最后一句,才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抱歉,师父擅作主张,连累摇舟师兄了。”她顿了顿,似乎想问“我家那位”指的究竟是哪位?昆仑宫沈摇舟清心寡欲当了二十多年的和尚,一朝心动,直接就石破天惊地确认关系,搁谁谁不好奇?不过纤纤毕竟是纤纤,自然不会让这些逾矩的话出口。
她嘴唇微微一抿,将四盏茶续满,搁下茶壶,自己悠然地小啜一口,才否认般解释道:“那是一个意外,叶师弟年纪小,心思莽撞,担忧师父不松口才出此下策,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其他,师兄若觉得不妥,这次回去,我们便将婚约解了罢,本来也是权宜之计。”
“叶师弟”不知从她这话中听出了些什么其他的意味,苦哈哈地垂下脑袋,说他木讷,还真不冤枉,嘴不讨巧,神情只有凌厉和呆滞两种,不过他年轻,眼睛明亮,含着水似的,木讷之余,又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呆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