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在他身后,被他一转身喷了个正着,表情一时有些恍惚,估计长这么大也没听过如此粗俗的辩解方式,默默地擦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王殿,我们会去证实……”
“是不是一面之词还未可说,关键是,他说的每一件事都与我们所调查出的对的上,证词也有迹可循,阁下若是要自证清白,就不要再遮遮掩掩,如实相告,您今日到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次出声的是灵宥,老东西不鸣则已一鸣气死人,句句跟针尖似的往空气中戳,戳得所有人都噤声起来,唯有定谒,他仔细地想了想,竟然还觉得蛮有道理。
“对!黄口小儿莫要再胡言乱语!混淆视线!”
师挽棠早年在昆仑宫的时候,便耳闻这位仙尊是个脑子不想事的家伙,但没料到他能不想事到这种程度,别人一带节奏便屁颠屁颠跟着跑。也懒得理会,目光自始至终落在灵宥身上,面色越来越冷,待老家伙终于说完了,他眼皮一掀,嘴角勾起个有些压抑的冷笑:“灵宥,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呢,谁给你的勇气污蔑我?想来当年放走了我,你日夜难寐吧?不知道晚上做梦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点点的良心不安呢?”
如此一顿意味不明的指责,换做常人早就沉不住气了,灵宥倒是脸色丝毫不变,好像只是被一头倔驴不轻不重地撂了一下,不值当跟一个畜生生气,“当年放走你,确实是我这个做师尊的过失,没能教导你向善,反倒叫你杀人作恶,我有愧于天下人。”
“放你妈的狗屁!”
师挽棠倏然怒吼,犹如一头被激怒的幼兽,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灵宥斜眼看他,在无人注意的某个时刻,浅淡地浮现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冷笑,仿佛在说:当年和现在有什么区别,你不是一样在我手中挣扎不脱?
师挽棠浑身的火都被这一个眼神点燃了,他一抬手,漆黑的灵力如雷电般劈啪作响,化为长鞭当空劈下!灵宥眼神宁静,丝毫不慌,灵力长鞭离他不过一臂之遥的时候,一柄暗色的古朴佩刀挡在了他面前。
是定谒。
大黑塔气沉丹田,雄浑的灵力自双掌间喷薄而出,佩刀脱离掌心,猛然膨胀一倍有余,与长鞭相撞,两股不相上下的灵力僵持许久,长鞭率先崩碎,化为漫天黑光,师挽棠咔咔扭了两下脖子,冷声道:“再来!”
……于是两人又打起来了。
鬼王殿是修仙界中鼎鼎有名的鬼修势力,也算是一方霸主,昆仑宫即便要讨要说法,也断没有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就扣下人家王殿的道理。掌教一开始是打算好言相说,毕竟昆仑宫又不是什么佛教组织,人家修邪法也轮不到他们管,至于修仙界如何看待此事,那便不是他要操心的了。归根结底,受害者是昆仑宫的弟子,他们是一定要讨一个说法和公道的,但师挽棠身份又特殊,不好直接发难,便造成了一种微妙的两难局面——扣也不是,不扣也不是。
正常来说,这种时候只需要“嫌疑人”稍微配合一些,做做样子在昆仑宫逗留几日,两边都落不着错,真正的原委,待之后再慢慢调查也不无不可,偏偏师挽棠是个暴脾气,两句话都说不完便嚷着要走,定谒是暴脾气plus版,见他要走就提起刀了。
这两人打得如胶似漆,别人拉都拉不开。
纳兰式明缩在角落里,这会没人威胁他了,心思又活络起来,琢磨着怎样才能从眼前的局面脱困,师挽棠是不可能帮他了,方才他那样构陷,鬼王大人不将他活撕了都算好的。
那要从何处下手——
脑海中一个“呢”字蹦到一半,还没落实,边上忽然横出来一只手,熟练地拎住他后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师挽棠和定谒身上,眼里看不见其他,这人朝边上的弟子打了个手势,轻而易举便避开众人目光,将他提到立柱后面。
“我有几句话要问你。”望书撂下眼皮,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你说鬼王与阴樾君有来往,阴樾君又特别信任你,所以将你带在身边?”
纳兰式明不知道他这时候提起这个是何意,只好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
“那既然修习邪法这样的事情,他都肯将你带在身侧,对你定然也是有几分信任的,既然如此,你知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将昆仑结界突破,进入昆仑山的?”
纳兰式明:“……”
“怎么?不是说他带你进来的吗?你连他使的什么手段都没看见?”
他停顿一下,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犀利,又微微舒展了眉眼,令自己看起来温润亲和,“你没发现吗?掌教一直在询问他今日闯入的缘由?你若能将这些说清楚,说不定我能说服掌教放你一条生路。”
纳兰式明是性命的奴隶,从出现至今一直被“活着”两字驱使,但不代表他没有智商,“……这,我已经说完了,剩下的我也不知道呀。”
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构陷只需要大框架合理便好,越细说越容易被捉出漏洞。
望书微笑着看着他,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你知道他偷练邪法,知道他杀人放血,却不知道他是怎样通过昆仑结界,怎样抓到那两名弟子——这样的说辞,也就是掌教现在没时间细究,否则你真当我昆仑都是一群被你玩弄股掌之间的傻子么?!”
纳兰式明整个人一激灵——对啊,如果被昆仑的人反应过来,仔细盘问,他这漏洞百出的证词怎么有说服力?为何不现在胡诌一个,逃过此劫再说。
“我知道!我知道!”他连忙举起双手,满眼真挚,“鬼王……鬼王他是为了取血,修习邪法,两名弟子怎么够?必然得成百上千条性命!”
“……你的意思是,他修个邪法,就要专盯着我们昆仑宫的抓?”
“……是。”纳兰式明迟疑片刻,才道:“鬼王憎恨昆仑宫,天下皆知。”
“那他这次想抓谁?”
纳兰式明在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一遍:师挽棠被发现的地方是雪凛峰,雪凛峰上没有其他人,只一个沈晏,沈晏又是掌教独子,若是将他扯进这件事情中来,说不定昆仑宫一怒之下,师挽棠便走不了了,他也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沈晏。”
他异常真挚地说道:“上次那两名弟子效果不太好,鬼王便想换更厉害些的试验。”
“……”
望书安静了足有半分钟没吭声。
有弟子寻来,黑白分明的眼眸垂下看了纳兰式明一眼,而后询问道:“望书师兄,什么情况?我才从山下溜回来,便见这么大阵仗,师兄说仙尊们抓住了一个杀人放血的狂魔,这……是师挽棠?”
望书将他所有问题置之不理,嘴角微妙地抿着,继续问道:“那师挽棠杀害那两名弟子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五日前……”
“五日前什么时候?”
“大、大约……”纳兰式明心一横,一咬牙,“酉时左右!具体的我记不清楚了。”
他还算鸡贼,只说大概的时间范围,不提确切的时刻,就算到时候露馅了,也能归结于记错。只是此言一出,无论望书还是夏竹青,面上都有带了点说不出的怪异。后者更是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大约是担心露馅,望书亲自把他的脑袋拧了过去。
“……”
五日前在神墟秘境中,他们与沈晏重逢的时间,就是酉时一刻。
当时沈晏身边带着个师挽棠,人人都看见了。
除非鬼王大人有□□,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现在百里之外的昆仑山,然后迅速地吸干两个人的精血,又回到神墟秘境——离开主秘境的时候,鬼王大人也出现了。
听到这里,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望书平淡地点了点头,对他道:“很好,稍后我带你去掌教面前,再将这些话如实重复一遍……”
“轰——”
望书没来得及带纳兰式明去自露马脚,他甚至连话都没说完整。
师挽棠被定谒一横刀砍个正着,身子如断线的风筝高高扬起,重重砸进汉白玉地面,裂纹如蜘蛛丝一样蔓延开来。
“噗嗤——”
“……定谒!”
掌教终于出声,不赞同地朝他使了个眼色,定谒茫然地左右看看,瞪大眼睛,最后惊异地落在自己手中的刀上,“我也没用多大力气啊,怎么越打越弱了……”
师挽棠伏在裂纹遍布的坑洞中,好半天没能起身,夏竹青被这天大的动静吓了一跳,迟疑着探头看了眼,“这……”
望书迅速地推了他一把,“去找师兄。”
小师弟尚在状况之外,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弄清楚,被望书师兄一推,下意识地投去疑惑的目光,得到的只有师兄凝重的面容,旋即福至心灵,什么都没问,绕到人群之后一溜烟跑远了。
地上散着破碎的血迹,一点一点的,像春日绽开的红花,师挽棠襟口出晕染着大片深色的痕迹,他半撑着身子,绸缎般的黑发从脸侧落下,遮住他所有的神情。
“沈……咳咳,沈晏呢?”
半晌,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