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卸下防备,进入山庙中小憩,就会在毫无察觉的状态中被它吞进肚子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秘境本身就是个活物。
如果把荒村比喻为它表皮组织的一部分,那口腔则隐藏在山庙之中,与其说是秘境,它更像个成了精的妖怪,酷爱吞食血肉,将人吞进腹腔后十二个时辰内,腹腔内会分泌一种略带腐蚀性的气体,修士通过呼吸不知不觉地吸入,便会被这种气体“消化”,最后成为这老妖怪的腹中亡魂。
总的来说,这是个没什么攻击力,但相当鸡贼的秘境。
沈晏举着火把,在山庙门口看了片刻。
他将火把插在墙壁缝隙上,自己将外面的罩衣的解下,撕成布条,一圈圈缠在手腕上,把原先缥缈的广袖缠成了便于行动的劲装,乾坤袋在腰间绑了两个死结,确定不会掉之后,他把自己那柄鸡肋的剑扔了进去,手在其中捞了捞,捞出来一柄精致小巧、寒光凌凌的匕首。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秘境仿佛感受到威胁,黑不见头的山庙里,忽然刮起了一阵莫名的妖风。
沈晏一边把剩下的外衣缠在腰上,一边朝它比了个中指。
然后他纵身一跃。
秘境大概是被那个中指挑衅到了,自他进去那刻便张开了血盆大口,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沈晏甚至在某一刻嗅到了极为明显的腥臭之气,这种气味在人类世界中有个比较简洁的说法,叫口臭。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从口腔到腹腔的路程非常的狭隘,他根本无法平稳地落下或者滑下,眼前一片漆黑,沈晏在天旋地转地滚了两圈后,成功踩住脚边一个凸起点,两指唰地拔除匕首,稳准狠地刺入了类似于咽喉的位置!
嗡——!!!
几乎是同一时刻,整个空间发出了近乎于疼痛的嗡鸣声,沈晏差点被这股声波震昏过去,他一手牢牢地抓着匕首柄,两脚悬空,整个人就靠着这个着力点卡在这条食道中央。
耳畔安静了片刻。
再过两秒,身后猛然炸起了一阵翻腾之声!像呕吐时食物残渣在腹部翻江倒海的声音,沈晏甚至听到了空气受到挤压发出的咕咕声,他眉心一跳,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借助腕力扭身一摆,又把匕首换了地儿,整个人像蜘蛛侠一样牢牢攀附在食道上方!
……真是好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死时速了。
呕吐物堪堪压着他的背线翻腾涌出,沈晏心中生无可恋,面上却不显,视线仔细地在下方寻找着,分辨着是否有疑似“师挽棠”师先生的人形物体。
怪物兄皮糙肉厚,从理论上来说,落入了他的腹腔,基本没有逃脱的可能,只有少数修为极高者可能强行破境,但现实跟理论往往是不一样的,这只怪物虽然打不死,炸不开,但它怕疼,而且它一疼就吐,腹部保护层相当坚硬,无法造成疼痛感,可其他部位就没那么无坚不摧了。
譬如咽喉。
原著中沈晏被困了十余个时辰,最后实在按捺不住,拔剑放了个大招,搅得腹部一片天翻地覆,而后才从怪物的反应中提取关键信息,原主沈晏已经算得上冷静自持了,而比他更暴躁更没耐心的师挽棠,超不过一个时辰就得发飙,凭他的实力,足以让秘境露出破绽——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沈晏认定他一定能平安出来的原因。
沈晏竖起耳朵,从流体从食道中淌过的声音中仔细分辨着,试图从冲击力撞击声各种动静中判断出下方有没有疑似人体的存在,也许是流速过快,也有可能是这具身体的听力跟不上他原先的灵敏度,总之他啥也没听见,反而是被那令人作呕的气息熏了个七荤八素。
待动静停歇后,沈晏确认了一遍没有反派先生的踪影,他有些犹豫,正打算给这怪物再来一刀,秘境仿佛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整片空间再度陡然嗡鸣起来!一刹那耳畔金石相击,嗡嗡作响!强烈的排斥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他咬了咬牙,脚底使力,干脆顺着这股莫名的力道几个翻滚滚出了食道——
落地时,他下意识做了个缓冲的姿势,而后一睁眼,眼前一片莹莹蓝光。
视线瞬间清明起来,沈晏眯了眯眼睛,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那光是花。
小小一朵,像星云一般到处都是,挤挤囔囔开了一大片,在秘境操控的阴风中摇头晃脑,一层风吹过来,海浪般绵延不绝,一层风吹过去,散落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古怪的妖风跟着吹了出来,在他身旁盘旋了一周,然后极富目的性地对准了他手中的匕首,呼噜噜一吹,趁沈晏没反应过来,一把将那匕首吹出离他几丈远的地方。
沈晏看了看远处的匕首,又看了看手边的花。
在秘境再度将他拖入食道的一刹那,他猛地伸手,揪了一大把小蓝花抓在掌心。
4、弱点
沈晏发誓,这是他见过最鸡贼的秘境,没有之一。
失去了匕首的攻击性,沈晏很轻易地就落入了腹腔之中,照样是滴溜溜打了两个滚,接着到达了一处平稳开阔的空地上。
他举起小花,左右打量了两眼。
眼前的环境与天破山脉中那些隐藏在山涧的岩洞极为相似,阴冷潮湿,周围间或有不知何处滴答落下的水声,地面上铺着一层柔软湿润的泥土,岩石上生长着碧绿的苔藓,空气中有淡淡的泥土味道,没有任何胃液或者排泄通道的痕迹,甚至连原先食道中臭气熏天的味道都消失了,任谁看都不会觉得这是在一个活物的肚子里。
沈晏随手捡起旁边的石头,在岩壁上刻了个小三角形,旋即面不改色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地叹了口气,才捧着小花头也不回往更深处走去。
被吐出去时他又确认了一遍,呕吐物中确实没有师挽棠的身影,也就是说他暂时还留在这里,如果他的修为没有出问题的话,那他现在应该还没反应过来,大概率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哭鼻子。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那个爱哭鬼从角落里揪出来,让他平安地离开这个秘境,这样任务就算完成了。
空间很大,蓝花的光线不足以突破全部的黑暗,沈晏只好沿着边缘一点点摸索深入,腹腔内部并不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就像山中的岩洞一样,呈现天然而不规则的分布,稍不注意就可能错过某个隐蔽的角落。
沈晏原先将脚步放得极轻,这是他的本能,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下,他无法有任何松懈的行为,后来转念一想,这鬼地方估计也就他和师挽棠两个人,放轻了给谁看?索性将步伐踩得稍微重些,这样他师挽棠也能听到他的动静,两人不至于错过。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真是高估他了。
他在黑暗深处找到师挽棠的时候,他正屈膝把自己抱成一团,黑不溜秋地窝在那里,整个人几乎快要跟黑暗融为一体了,听到声响也不敢抬头,就闭着眼睛,颤颤巍巍地喊:“谁……谁?!”
沈晏步伐一顿,停在原地。
他总算知道刚刚为什么没能把这货吐出去了。
他到底是有多憨?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毫无顾忌地往深处走,最关键的是,他还找了个三面避风的角落安好了窝,这要不是有人来找,他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
“我,沈晏。”
黑不溜秋的团子愣了一下,迟疑着抬头,正对上远处一团幽蓝色的暗光,明明暗暗地亮着,像萤火虫一样,亮光的背后,是一张冷若冰雪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又好像有点温柔,这张脸来自于一位他几个时辰前才见过,并且一心想打败的仙门翘楚。
沈晏,字摇舟,他曾经的……师兄。
师挽棠好半晌没反应过来,他上上下下把沈晏打量了一遍,嘴唇抖了又抖,混乱又茫然地憋出一句:“你也被抓进来了?!”
沈晏:“……”
这人被困的时候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嗯,不小心踩进来了,”他没反驳,淡淡地举起全场唯一的光源——那捧小花,状似不经意地往前走了两步,堪堪卡在师挽棠能接受的距离,“没想到你也在,一起走吧。”
大概是有了光线,师挽棠表现得渐渐镇定下来,他小心地觑了沈晏一眼,见他正打量周围的岩壁,于是抬手飞快地将眼角的泪痕拭去,又努力地眨了眨眼,确定自己已经将所有哭过的痕迹毁尸灭迹了,这才整了整衣领,清咳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刚刚……我是觉得这块墙有点异样,所以蹲下来看了看。”
将他所有动作收入眼底的沈晏:“……哦。”
师挽棠被他无比不在意的回答弄得有点憋屈,如果沈晏现在询问甚至嘲笑,他都能堂堂正正地反驳回去,可偏偏这人就答了一个云淡风轻的“哦”字,这令他毫无解释的机会,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可转念一想,沈摇舟本来就是这样对所有事情都不怎么上心的类型,说不定他根本没深想呢?
这么一分析,他稍稍放心些许。
“这个秘境应该是个活物,”见他终于折腾完了,沈晏开口解释起来:“我刚刚下落的时候,用匕首刺穿了它的咽喉,它吃痛便会把腹部的东西吐出去,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事不宜迟,我们先去靠近食道的地方,之后如何行动,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