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钱的店小二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子,神情颇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少年老成的碧岭儿,心下诧异这人说话的语气和外貌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多嘴了句:“岂止是后生可畏啊!那天门山至今没被妖魔攻打下来,还不全是因为战神沧岭!”
即将跨出门槛的脚一顿,舒言想回头,却被碧岭儿按住了肩,她笑逐颜开,回首问道:“小二哥你说的,可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战神后裔——天门山沧岭?可我不是听说,他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吗?”
店小二惊讶抬头,随即春风得意,满脸骄傲道:“原来客官您是知情人士啊。不过,您这消息也忒落后了些。现今谁还用战神后裔来称呼那位大人?妖魔进攻天门山三年之久,若不是那位大人三年来寸步不离,拼命死守,什么天逸行者、天行者,早就该命丧黄泉了!在天下人眼中,那位大人是当之无愧的战神!至于逐出师门这一出,小的就真的不得而知了。你说,若是那位大人真的被逐出师门了,还会如此尽心尽力的死守山门?总归都是演给外人看的,咱们又何必当真呢。”
“如此,倒是我无知了。”碧岭儿不在意地笑笑,招呼着舒言直奔天门山而去,还别有一番深意道:“我说乖孙儿,你可千万别临阵脱逃啊。”
他脸色怪异,闷了半响才答非所问道:“老祖……您说他为什么……要守在天门山?”都已经是被逐出山门的人了,怎么就这么缺心眼的又跑回来了呢?
碧岭儿抬头挺胸,胸有成竹,洞察一切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投放在他的身上,“你不是已有答案了吗?问我,倒不如问你自己。我想,你应该是怕的。”
天门山近在咫尺,连年战火纷飞,花草树木,一切他所熟知的事物都已面目全非。站在天门山脚下,此刻,他倒是真如老祖所说,心生惧意,莫非这就是——近乡情怯?
见他止步不前,碧岭儿无奈耸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他努力低头回想,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他以为年代久远已经逐渐忘却的事物,此刻却像是走马观花一样纷纷呈现,且清晰无比。
说做错了吧,他从未有过任何自主意识地去搅乱剧情。说没做错吧——沧哥变成现在这样,君奈何从三重关跑出来,全和他有不可推脱的干系。
“其实,若是当年天门山那小子不将你抱走,我也会将你带到仙界。”碧岭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舒言琢磨了老久,才哭笑不得的反应过来,老祖说的那小子,就是天门山老宗主。这年龄差,她真是想怎么叫都没毛病。
“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从小到大,巨细无遗。”碧岭儿忽而转身走到他身后,伸手按住他的肩,骤然用力推着他踏上天门山的石阶。
“我很欣赏你。不管是行事作风,还是为人秉性,你都继承了我碧岭宫说一不二,特立独行的风格。同时,你也比小落月更聪明,更会隐忍。骨子里悲天怜人的血液将你一次次推到道德仁义的边缘,你的选择从未令我失望过,但却依旧是错的。”
碧岭儿就这样恍若未知地推着他一步步前行,不容他有丝毫退却。
舒言忍不住蹙眉深思,错了的话,他究竟错在了哪里?
像是知他所想,碧岭儿语气不变,“沧岭那孩子的命格本就多灾多难,命里与天门山也是有缘无分。偏生一个你,硬是逆了天意,搅了命格,将他领上了仙途。但是仙道又岂是好走的?你年少轻狂,正直无畏,善恶分明,怎么就忘了教他明善恶,辨是非呢?虽说我修真者皆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可这些年来,你连门都尚未领他进过。那孩子能活到现在,确实不易。”
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年我从云镜中看的清清楚楚,只因你一句话,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帮他觉醒血脉时,为何从未想过坦诚相待?”
“我……”舒言哑口无言。这么坑爹的觉醒血脉方式,鸟兄那坑逼想的出来也得有人敢信啊!
然而内心一道微弱却坚定不移的声音却不适时地冒了出来:只要你说,他一定信。
“你知魔界是何等地方吗?白骨成堆,血流成河,尔虞我诈。那孩子生性善良,一次次信任换来的都是遍体鳞伤。你知道么?支撑他活下来并且从深渊爬上来的信念就是——你。”
“纵使那暗无天日的数年都是拜你所赐。纵使旁人说你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他通通不信。满怀期待找你要一个答案,结果你倒好,将人一颗心扰起层层涟漪,当着人面自爆。”
“人世间最残酷的莫过于,给予一个人希望,又亲手将它踏碎。温暖一颗心,又亲手将它扔进万丈冰窟。你还如此反复两回,现在,你还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吗?”
舒言恍然大悟。
——错了!还是大错特错,错的离谱!
他一心认为沧岭是本文男主,头顶不死光环,只要按照主线剧情走就一定可以c天r地,流弊到底。却忘了,他一股脑儿往上去送的那些,到底是不是沧岭真正想要的!
这些年他不仅采用了放养方式,还自以为是!原本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儿,却因为他一直担心沧岭不会信而绝口不提。
他一直以为,要是有人跟他说什么魔脉觉醒靠自杀,自爆钻分|身躲天道,这些瞎扯犊子的话他肯定不信。却忘了那个人是沧岭,是《神行天下》令无数鸟窝黑粉爱到深处无法自拔的沧哥!一个……很傻很倔一条道走到黑至死不回头的点文男主。
“其实我挺卑鄙的。厚颜无耻的让他按照我给的路一条道走到黑,却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见。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却始终不敢相信,甚至不敢奢求他对我也是同样的心思。”闷头说完这句,舒言撩起下摆,不再借助碧岭儿的助力,疾步前行。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破罐子破摔也好,他从始至终就是纯爷们一枚,现在怕吓死天门山的师弟师妹乃至心上人,也太迟了!
碧岭儿甚是宽慰地点头,这崽儿总算是开窍了!就怕和他娘一个德行,执迷不悟要不得啊!
天下苍生和终生道侣,二者择一。小落月选择了前者,落得了一个身败名裂,神魂俱灭的下场。她碧岭老祖,宁死也不会再让后人面临这种惨无人道的选择题!
故地重游,战火狼烟,碧岭儿抬头望天,眼眸里第一次凝聚出了点点寒光,杀意毕现,“君奈何,莫要真以为吾等拿你无可奈何!”
黑雾遮天蔽月,魔气四溢。
以温思安为首的魔族军队势如破竹,一路从天门山脚直攻入正门,不出预料的又被人阻绝了——
“圣子,您看这?”一魔将面露苦色,左右为难。
“照旧吧,我去和老熟人打个招呼。”温思安几个跃身加入第一战线,果然第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极为扎眼的白衣。
白衣未染尘,翩若惊鸿影。
三年前第一次攻山战,天门山前殿演武台,成千上万弟子严阵以待。宗主舒行与天行峰主舒举站在最前列,如临大敌。
舒行当机立断下令:“死守天门山,开护山阵法!”
众弟子:“得令!”
漫天妖魔飞舞,黑云蔽月,人心惶恐。
妖魔络绎不绝,杀之不尽。
随着时间的推移,阵地逐渐失守,舒行面色深沉,即将舍生取义的舒举只问了一句:“可有人能同君奈何分庭对抗?”
石沉大海,了无回音。
众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己方士气大跌,节节败退,却始终不见敌军首领的身影。照此下去,恐怕无需君奈何现身,这些杀之不尽的虾兵蟹将就能将整个天门山攻陷。
“禀报宗主!侧翼杀上来一群妖魔——似乎,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守门弟子犹豫不定,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舒行惊诧:“你确定不曾看错?”
舒芷从侧方一路杀上前来,万般笃定道:“是魔族圣女妧思思!可是,她为什么站在我们这边?”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青光骤现,光芒爆涨十丈,遮云闭月的黑雾顷刻间烟消云散,一风度翩翩的白衣青年踏月而立。
舒举面色不善,厉声质问:“沧岭!你这叛出师门的孽子还有何颜面来我天门山?”
“想来,便来了。难道此刻,你还想我事先通告一声?”沧岭面露讥讽,神剑脱手而去,宛如一道迅猛的疾风穿梭在妖魔之间,所到之处,群魔哀嚎,灰飞烟灭!
舒举暴怒几予发作,却被舒行及时制止,“大敌当前,切莫分心!”
因有强大助力,天门山初战告捷,只是情形不容乐观。赢的一方死气沉沉,输的一方却兴高采烈。君奈何这杆大旗,就是鼓舞魔族士兵最好的良剂,他连面都不曾露过,却能令这些异常兴奋的妖魔险些第一战就拿下天门山。
众弟子打扫战场时,总是离门口远远的。天门山石拱门下,白衣青年抱剑坐立,目光清冽悠远。
经一夜血战,所有人都狼狈不堪,浑身血汗,却唯独这从天而降,在此之前名不见经传,却一夜之间名扬四海八荒的白衣青年,至此还是白衣一尘不染。
有弟子听说,三重关一战后,天门山云台峰弟子沧岭便已被正式逐出师门。传闻自此之后,这位身上流着战神血脉,却只能是魔尊九天陪衬的年轻人便一蹶不振,疯疯癫癫。可今日得见,此人目光清冽,实力超凡脱俗,一夜血战,白衣还能一尘不染,可见其修为之高深莫测。传闻果然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