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那一刻控制不住地把自己的眼神投向了肃王的下半身。就在这羞愤欲绝令人窒息的氛围里,周逊带着人马赶到了。
然后就是平叛。在得知了肃王的天阉事实后,很多家臣甚至因此失去了战斗力。肃王彻底地疯了,拿起了刀要和皇帝同归于尽,然后被皇帝端起旁边摆放着的一整盘小米辣,糊到了脸上。
最终,肃王被乱刀砍死。而当皇帝的一个反了水的护卫向着被逼到墙脚的皇帝举起长刀砍来时,皇帝怔了怔,一时间没下手——
然后,他便被一把剑捅了个透心凉。
尸体倒下,出现在尸体背后的,是浑身浴血的周逊。他将那把长剑丢在地上,眼神有点涣散,还沉浸在自己第一次亲手手刃敌人的恐慌中。接着,皇帝便抱住了这个发着抖的修罗,带着他往楼下跑。
皇帝肩膀上的箭就是在那时中的,他一路上护着周逊,让他一点伤都没受。等到安全后,周逊便抱着他,开始哭。
他其实不爱哭的,可那一刻的所有恐惧胜过了其他。
回到宫里后,周逊眼睁睁地看着太医把射入皇上肩膀上的箭拔了出来。那根箭上还带着倒刺,可皇帝在被拉得伤口血肉模糊时,却依旧一声不吭。到头来抿着嘴,眼睛发红的人又成了周逊。皇帝于是让人拉了个屏风,在屏风里一边抖,一边给他讲笑话。
“你知道烽火连……连三月的下一句是什么吗?是……褒姒……笑成了个憨批,哈哈哈……”
“老王愤怒地打开水龙头,因为开水,烫、烫到他了。”
不过可惜的是,到了最后,周逊也没笑出来。直到他走到皇帝榻前,皇帝捧起他的脸,亲了一下。
替皇帝换好药后,周逊低着眼,又开始替他一下一下地吹热汤。皇帝瞅他这副模样,挠了挠脑袋,对他道:“你没必要这么担心啦,太医说了,我的伤很快就会好。”
其实皇帝不知道他到底在心疼什么。周逊想。
皇帝来自于的那个时代,只有鲜花雨露和阳光。那个时代的皇帝身边不会有刀光剑影,不会有那些满怀血腥的尔虞我诈,不会有这些仅仅只是晚了半个时辰不察,就会可能发生的死亡与悲剧。
这原本都不是皇帝应该承受的。他想。
“其实我的承受能力很强的,以前看过好多血腥的战争片呢。我还玩过吃鸡游戏,可6了,你放心!”
皇帝像是看出他在忧虑什么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周逊看着他,对他勉勉强强地一笑。
“你别再不上心了。”皇帝坐起身来,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勺,抵着他的鼻尖道,“你再伤心,就不好看了知道不?”
“……嗯。”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帝眼看着周逊快要高兴起来了,才和他吐槽道:“其实我没搞懂啊,那个肃王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能搞掉我?还有那个太后,我好歹是她亲儿子吧,两个儿子谁当皇帝不是当皇帝,真是太诡异了……”
他想了想,又道:“而且那个太后像个神经病一样,她应该能看出我不是原本的皇帝吧?这下可麻烦了。”
“这都不是你现在应该操心的事情。”周逊认认真真道,“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养病。”
皇帝:“嗯……”
周逊好好嘱托了他一番,在确认一切无恙之后,又要离开。临走前,他听见皇上说:“其实我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周逊回头:“什么?”
皇帝对他挑挑眉毛,笑容中带了几丝促狭的贱意:“我想和你……”
周逊:……
他冷冰冰道:“养你的伤去。”
说完,他便关门离开了。他乌发如云,却没能遮住嫣红耳根。
他从养心殿里出去时,正听见小李子回报。小李子看了一眼养心殿里面,对周逊讷讷道:“周大人,太后娘娘说,她要见皇上……”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四周,匆忙地补了一句:“太后娘娘知道五王爷死了。”
周逊听完他的话,点了点头,道:“我去见见她。”
“周公子,您小心点。”小李子看着远处的落日,提醒道。
……
周逊进入太后被幽禁的院落前,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音:“哀家是太后,他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怎么就见不得儿子了?”
院落外的守卫都是周逊的心腹。周逊让那些人回避,他进去时,太后正坐在茶桌旁。她在看见周逊的那一刻,便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是你?”
周逊不卑不亢,也坐在她的对面:“皇上命我来探望太后。”
“就是你,你这个贱人狐狸精,要不是你,哀家的儿子怎么会……”太后看着他,高高地挑着眉毛,满眼的嫌恶。
周逊丝毫不理那些污言秽语。他看了眼空荡荡的茶杯,道:“宫人们照顾不周,茶喝完了,怎么也不替太后倒水?”
说着,他挽起袖子来,替太后倒了一杯茶,放在太后的面前。他动作优雅而赏心悦目,是专门练过茶道的模样。即使太后对他满眼的厌恶,此刻对于他的礼数也挑不出错来。
周逊看起来谦卑温和,又是替皇帝而来,太后自然便以为他是为了求和而来。太后冷笑一声,周逊于是适时地道:“皇上在病中很想见太后,可皇上如今,也是伤透了心。这么多年来,皇上放浪形骸,也是为了”
他一句一句地,先是用谦卑的言辞与温和的情态放下了太后的戒心。
在那之后,又是半个月,半个月来,周逊日日去看望太后,每日,都替太后倒一杯茶。
他是唯一一个能见到太后的人。
直到第十五日时,太后终于在谈话时,冷哼一声道:“当皇帝,他也配?当初若不是先帝说,我同那妖妃,谁先诞下皇子,谁便能晋贵妃之位。否则,他一只狸……”
在说到这里时,太后面露慌张之色。她连忙端了茶来喝,掩盖自己的失态。
这是她第一次喝那茶。
“皇上今日身体好了些,说,让您去见他。”周逊道。
太后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喜悦之色。她自称要整理衣着,到后面去了。等出来时,她看见周逊正一个人站在院落里,于是皱着眉头道:“迎接哀家的人呢?”
“这个问题。”周逊笑笑,对她不紧不慢道,“太后问问您藏在袖子里的……短刀吧。”
眼见着事情被拆穿,太后冷哼一声。她干脆狂妄地笑了:“你能怎么样?我是太后,是皇帝的母亲!他害死了我的亲儿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要带着你们下地狱!”
她话音刚落,却看见暮色中周逊笑容暧昧,然后……
她捂着脖子,缓缓地倒下。
茶水里有毒。周逊花了半个月,让她习惯了自己倒茶的习惯。
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会让人心跳骤停、看上去却仿佛是在睡梦中去世的毒药。
周逊将太后的尸体进行了处理。史书上将记载,太后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仅此而已。
至于狸猫换太子的那些故事,他也会找到涉事人等,将它彻底埋葬。不过,似乎年轻时的太后远比如今还要心狠手辣一些。当初替她用健康男孩换走死胎的涉事之人早就被她尽数处死,而除她之外唯一对此知情的肃王,也早因天阉被公开处刑的打击疯狂、并在乱刀中死亡。
而这些事皇帝都无须了解。如果两个人要一起行走在这个世上,必然有一人的手里沾满鲜血与罪孽,周逊希望,那个人是他,也只会是他。
而皇帝只要站在他身前,带着无尽的梦想迎接与拥抱阳光,带领他前行的方向,就够了。
他希望皇帝的笑容永远如他从那个鲜花着锦的世界里来时一样,不要有一丝阴霾。
翌日,秦良被北魏的人以极高的代价接走,离开京城。在离开京城前,秦良突兀地提出了一个要求——他想去江州一趟,去看看林家的,旧址。
皇帝没有答应他。
他走那日,陆显道顶着一身的伤,也去城门外看他。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秦良。秦良注意到他的眼神,只给他一个轻蔑的笑容。
周逊拍拍陆显道的肩膀,道:“陆大人……”
“我知道。”陆显道低声道,“他不能死在景国。”
那夜他回到床上时,又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是血与火,还有杨二的家人的哭声、与对他的怒吼。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父母不睦,而赌气进入绛卫卫所。在那无数个怕黑的日日夜夜里,老杨就像是他的父亲。
他从噩梦中醒来时浑身冷汗。在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中,他看见开着的窗,窗外是一轮明月,明月里映着白衣的影子。
那一瞬间,他以为是神仙降临了。
陆显道怔怔地看着窗前的白于行。他来不及追究这个人怎么突然闯进了自己的卧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在梦中所说出的那些满怀恨意、恐惧与歉意的梦话,他只是道:“你来做什么?”
“来和你告个别。”月下的小神仙说着,甩了甩束在脑后的马尾。他穿着靴子,手里还在甩着他的白玉镇纸:“我要去北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