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上端着的这是什么?”周采说着,瞧向她手里的盘子。
“是牛乳。”红菱立刻回答道。
“牛乳?”周采笑了笑,“是给里面那位周公子喝的么?牛乳能强身健体,皇上对他倒是好。”
红菱怀着少女怀春的心思,想和心上人多说几句话,想也不想地便将话语和盘托出:“不是,这是皇上自己要喝的。”
“皇上要喝?”
“是呀。”红菱道,“皇上这两日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呢。”
周采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点点头。他看向红菱,温柔道:“你去忙吧。”
红菱被他这一看,又红了脸,恋恋不舍地走了。直至将牛乳送至殿内,她才想起一件事来——
周采周大人,方才在后院里,是要做什么呢?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宫里人习惯了周采和皇帝的亲厚,而且周采为人温柔磊落,他做什么自有自己的理由,她身为宫人,更不需要过问了。
与此同时,周采也坐着轿子离开了宫门。
“牛乳……”他坐在轿子上,若有所思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他记得一年前,他同皇帝寻猎时当地官员也曾献上过一杯牛乳,可皇帝当时却说……
味道不好,他不爱喝。
轿子行至周府门口,周采回到书房中,依旧是沉着脸。
书房中坐着的老者是周采最信任的幕僚,也是他母家族人。幕僚见他神色变幻莫测,道:“大人今日进宫,可向皇上道谢了?”
见周采没说话,幕僚大致猜到了什么。他是从小看着周采长大的,于是叹息了一声道:“大人不必过于忧心。这回的事,确实闹得太大了点。皇上能赦免周府,只杀周逊一个,已经是因着皇上对大人的偏爱了。此时如果再……”
“周逊没死。”周采道。
幕僚大惊:“没、没死?”
“那周逊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周采怒道,“皇上不仅没杀他,还把他留在宫里用早膳!”
他将镇纸摔到地上、两眼充血、哪有谦谦君子的模样,幕僚也惊道:“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周采看着天,他花了一段时间来平息自己的怒气:“今早我去见皇上,他对我冷淡了好些许。不知道是因为王爷的事,还是因为周逊……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来做些什么……”
他沉思,幕僚也沉思。许久后幕僚突然抚须道:“近日西洲时疫猖獗,老夫觉得,可以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西洲时疫?”周采看向他。
幕僚点点头:“老夫记得去年此时西洲也是时疫爆发,当初大人因提出方案有功,获得了皇上的嘉奖。”
周采沉思了片刻,眼眸微微地亮了。
“治理时疫是大功劳,若大人此时提出方案,解了皇上心头的忧患。还怕皇上不高兴吗?”幕僚抚须笑道,“到时候皇上夸奖大人还来不及,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和大人生气呢?”
“周逊他再如何得宠,也只是个男宠罢了。皇上也不过图他一两日新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不知他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但下品,终究是下品!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幕僚继续道,“而大人却是能为皇上解忧的忠臣啊!”
幕僚的这番话像是说进了周采的心里。他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说的是。”他笑盈盈道,“是我失态了。”
说着,他对屋外的小厮道:“去取个新的镇纸来。”
小厮取了新的镇纸来。周采将折子写好,小心地放在一边。
——明早上朝时,他便将此事提出。只要有这个折子在,皇上必然会好好夸赞他一番!而朝堂中人,也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
——到那时候,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处理周逊的事……
“等等,”他突然对小厮道,“备轿。”
小厮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五王爷府上。”周采笑吟吟道,“也该把如今周逊的境况,‘讲’给他听一听,免得王爷成日在府里‘担心’。”
——他可是个关心弟弟的好兄长。
第7章 为什么朕的后宫
用过早膳,宫女们为两人盛上净手的毛巾。小邓子见皇帝兴致不错,大胆道:“今儿个天气不错,皇上要不要和周公子去御花园走走?”
皇帝一边擦手,一边问道:“御花园里有什么?”
小邓子道:“御花园里兰花开得甚好,还有木槿、茉莉……”
“花有什么好看的,”皇帝把毛巾扔进盆子里,“这么好的天气当然是……”
“去御书房批奏折。”
太监:??
宫女:??
“皇上如此勤政,真是万民之福!”小邓子道。
周逊坐在旁边,放下毛巾,听着太监宫女们发出赞美。
听小邓子这话隐含的意思……皇帝以前,远没有现在这般勤政?
是了,当朝天子在过去素来以爱好花鸟艺术闻名……先帝勤政而早逝,却留下一个富强丰饶的景朝,当朝天子因而懈怠些,也是无可指摘的……
皇帝变得勤政,是因为他在那场刺杀之后……顿悟了什么吗?
周逊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捏了一下茶杯。
“时间不等人,”皇帝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走了,对了……”
他突然转头看向周逊:“先生和我一起去吧?”
周逊愣了愣:“……?”
他想说一句“臣不敢”,却突然意识到自己……
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来发言。
“别不敢什么的了。”皇帝却像是无师自通地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上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睡过觉,吃过饭,穿过同一身衣服,就是好哥们儿好朋友了,哥们儿,走吧,我相信你。”
“……朋友?”
这两个沉甸甸的字、古怪而轻飘飘的,在他的心头滚了一滚。
……一起睡过觉的朋友?
“多出门,到阳光底下晒晒,免得发霉了。”皇上不由分说便做了一个要拉手的姿势,道:“走吧走吧,咱们到御书房去,而且……”
周逊:?
“批奏折时有您在旁边,绝对能像开卷考试一样轻松啊!”皇帝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周逊:……
皇帝这对他莫名其妙的信心,是从哪儿来的?
小邓子要请皇帝上轿子,皇帝摆摆手道:“坐什么轿子,不必了,散个步,锻炼锻炼身体!”
周逊在夜色最深沉时进来养心殿,出来时却是白日。皇宫正值夏日,碧空万顷,天朗气清。他站在檐下,看着有些过于明朗的阳光,没忍住眯了一下眼。
他被关在牢里许久,很久不曾遇见过光。
殿门口小邓子已经备好了车辇,皇帝摸着下巴,看着车轮感叹:“这木质的,一看就硌得慌,得想办法搞点天然橡胶来……”
周逊就在这繁杂的人声中,低头看向了自己犹在阴影里的鞋尖。
他向着檐外迈出了一步,抬眼时,却看见对面皇帝正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了?
周逊看向他。
“没什么,就觉得你刚刚……”皇帝有些结巴地说,“真好看。”
他见周逊不语,又补充道:“你刚刚走到那束光里的样子,真好看。”
……
皇帝领着周逊进了御书房。他坐在小邓子拉开的龙椅上,又吩咐小邓子再搬一把椅子来。
“多拿几个坐垫。”他补充。
小邓子去多拿几个坐垫了。周逊站在一旁,突然道:“哪需要这么……”
皇帝:“不行啊,看起来你比我矮一个头,不给你屁股底下多垫几个垫子我怕你看不到奏折。”
周逊:……
皇帝总是让他无语。
几个小太监在小邓子的指示下给周逊垫了一个豪华沙发出来,周逊坐在豪华沙发上,皇帝又指向香炉:“您喜欢什么香?”
周逊:……
皇帝:“檀香?沉香?木兰香?龙涎香?”
周逊:……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周逊说。
“哦。”皇帝点了点头,对小邓子道,“那就都点上吧。”
周逊:?
小邓子:“皇上,这……”
“木兰香吧。”周逊回答道。
“那就木兰香。”皇帝点点头。
两人在木兰香的香气中静静地坐下。周逊有些无所适从,皇帝却说:“您坐在那儿就是对我的激励了。”
周逊从没见过皇帝这般奇怪的批阅奏折方式,也从未见过如此杂乱的书桌。
书桌上不仅有如山的奏折,还有诸多的典籍,其中大多是各地地图,和自先帝在朝时以来的各地的经济军事报告。除此之外,皇帝在另一边还扔了一摞白纸,他捏着一只炭笔,每翻开一本奏折,便在上面写写画画,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周逊静静地看着他。
在看过几本奏折后,皇帝突然捧着一本折子怒骂:“都什么狗屁报账?欺负哥不懂数学?砍半,全部砍半!”
说着,他提起毛笔在奏折的尾部画了一只乌龟。
下一本奏折也让他看了许久:“开设医馆,是好事啊,再加点儿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