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若是不成,您就当放了个屁,不损失什么不是?再不济杀了我泄愤,都随您。”
白芨再一眨眼,恢复如常,往嘴里倒了口酒:“若是有一日,你那好哥哥像方才那般对你,你还能如此为他想?”
“他不会的。”
这话一出口,我俩皆是一愣。
“有点胆气。”
“宫主谬赞。”
“你想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我想知道的太多,得到他如此肯定,一时欣喜,不知道该说哪一样,脑子一热便道:“哥哥的事,都想知道!”
“哼。”
“那宫主您说,您乐意说哪段我便听哪段。”
“算你小子识相。”白芨将酒坛里的酒全部倒进嘴里,随手往地上一丢,“如你所料,那孩子是个半妖,他娘是我亲姐姐,是青丘白氏一族的狐狸。”
“他运气差些。他爹是个十足的骗子,拜了个什么不出名修仙门派,成日里不学无术、招摇撞骗,后来到海外仙国青丘寻仙问道,嘴上说得道貌岸然,实则花言巧语,骗了我姐姐死心塌地跟着,不久便怀了身孕。”
“妖族产子九死一生,纵使是有九条命都难保母体康健,更何况怀的,还是自打娘胎里就会吸取母体精气的半妖。他爹担心生出个怪物来,没几个月便谎称家里出事,要回家一趟,说是不出三个月必然回来。可是直到快要生产时都不见人,就连个信儿都没有,宛若人死了。”
我心道这人要是真死了,倒也不错。
“我姐姐离家跑去找,姬家人却说从未有这样的人,并将她打出门,她为保肚里的孩子不得已现了狐妖之力,逃到荒郊野外生下了孩子,虚弱至极,命不久矣。”
“姐姐当年执意与人结亲,同家里断了妖怪间本就不亲密的联系,我也是顺着她留给我的信物上残存不多的妖气,才找到她的尸身。”
“就这么……没了?”
“你以为妖便是个个都强悍的?”他鄙夷地看我一眼。
“唉……那、还请宫主节哀……”
“我有什么好节哀,是她自己要为了一个人断了与同族的情分,落得如此下场,怨不得旁人。”
我哑然。
“只是稚子无辜,且生而妖力不弱,我便将孩子带了回去。这一带回去,才是真正的错了。”
“怎么?”
“他爹是人,娘为妖,半妖在这世间生存何其艰难,便如一向偏疼稚子的狐族也留他不得。至于缘由,青丘有一颗上古神树名叫狐花树,广阔无垠记载所有狐族的一生,这孩子的名字也在上面,只可惜花败叶落,是个不详之命。”
“胡说。”我忍不住道,“怎么你们狐狸精也迷信?!”
“你懂什么?狐花树从不论虚无之说,”白芨瞪了我一眼,“姬尘影出生后不久便被他爹找到了,他爹见他是个孩子的模样,随即放下心来,又不想他自生自灭了,想带他回家去养。
他那个混账爹并不知道,我姐姐为了保护孩子而在姬家人面前现了妖力,自己又担心日后东窗事发遭连累,便骗了他们家一位正巧怀孕即将临盆的女子,以姬尘影的妖血与之命定。”
“姬轻罗?!”
“我怎么知道那女娃叫什么。有那命定,他爹便能将他带回家去养,只是不逢时,我寻着妖气找来,他那个草包不敢出头与我争锋,只好藏起来,看着我带走孩子。”
“只是如此一来,这孩子必定遭受妖族厌弃,青丘更是待不得了。我便想着,若能教他融入人世,也算一条路,否则以他这样的身份,迟早会引来群魔众妖觊觎。”
“所以你便将他送回姬家了?”
“他的命定在姬家,我就是想送他去别处,也是无用。”白芨道,“我头一次送,他还是襁褓里的婴孩,遭到了拒绝,姬家人对我说他们已经将那个负心汉秘密处死了,这孩子是野种,他们也不会要。”
“就这般……不顾姬轻罗吗?”
“那时他们并不知道命定一事,至少当时不知道。我说此事时他们起初还不信,后来命定的那女娃生下来,身子极弱,时常生病,险些就没了,是我取了姬尘影的几滴血来,她才好转,只是姬家仍旧不接受,态度强硬。”
“那他……又是怎么去到的万棺墓?”
“自然是我害的。”说到此处,白芨一向傲然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悔意。
☆、夜谈时3
无论白芨前面说什么,我都只是感叹姬尘影实在是命不好,人生在世双亲与姓名总不是自己初初就能选的,实属无奈,可接下来所说的事,我却是觉得极度不舒服了。
白芨抱着稚子想要送去给姬家养,姬家不收,他又无法带回青丘,一时为难,在外流落了几日,那时姬尘影还只是襁褓在的婴孩,根本不懂得收敛妖气,引来了诸多妖魔与道士,两边不讨好。
幸而白芨不弱,倒也没吃亏,就在他为难该怎么办的时候,姬家耆老找到他,说可以收留姬尘影,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白芨生性高傲,只有他命令别人的时候,哪儿受过这气,怒极反笑问是什么条件。
“姬家那几个老不死的,说只要我从今往后不再见姬尘影,永远断了他与妖族亲戚的这层关系,他们才肯收留他。”
“他们会这么好心?而且如此突然。”这一听就有诈。
“自然,所以我并没有信,临走前正想动手教训他们几个,我族的长老却在那时从青丘赶来。”白芨道,“他们是奉灵女之名前来斩杀狐花树所定论下花败叶落的命格,他们称之为妖孽,也就是我那个可怜的外甥。”
“妖孽?”我不禁冷笑,都说迷信迷信,迷而后信,我瞧着那个什么树不是什么正经树,指不定是哪个树精变得,整日里危言耸听,诓骗无知狐狸精罢了。
不过这话我是没说出来的,看白芨刚才的反应,他们似乎很信奉那棵树。
“狐族带了人马来,我一人远远无法顾及孩子的安危,便说姬家已经答应下来收留孩子,从此他就是人的孩子,妖族便不可妄动。”
“我将孩子交出去前,偷偷将自己的妖力放了一部分在他身上,若日后他遇险我便能第一个知晓。”白芨道,“只可惜我以为自己算得万全,一心防着姬家,却没想到被自己人算计。”
我听这话一个激灵:“是你的族人骗你回去,实际与姬家合谋再害他?怪不得一切都那样巧合……他们同意收留他是巧,你的族人赶来更是巧!”
白芨点点头:“姬家那群狗东西还没那个胆子,直到后来我在万棺墓找到他,才知道当年灵女下令,与姬家合谋骗我回去,我因信任自己的族人便将孩子交了出去,那几个族人里也有他的亲族,只不过他们并不将他看做亲族罢了。”
“他们就这样容不下他?”
“一个半妖孩子,日后不好掌控不说,还命定着一族之长的女儿,受制于人,他们必然不愿留他。姬家祖堂自负,小看了命定,觉得只要姬尘影死了,困局自然而然就会迎刃而解。”
“那你回去后就没有想过再去看看他吗?”
“回去我便被灵女拿捏着擅离职守之罪,罚禁闭思过,而有妖力在那孩子身上,我即便不在他身边也知道他性命无碍。”
性命无碍也只是性命无碍,活着和活得好却不是一回事,我深有体会。
“这倒奇了,他们煞费苦心,竟没有下杀手?”
“他们倒是想,当下伤姬尘影,姬家那个女娃便活不成,想必因此,算得上他们输了一棋子。”
“杀不了,他们就把他扔在了万棺墓里?”
“万棺墓那时还不成阵,充其量是个破败的坟场,瘴气袭人,姬家不信邪,找我族人问询解命定之法,可惜妖族之力千变万化,未知定法便不可轻而易举解掉,否则后果不可知。”
“姬家看重那女娃,一时杀不死他,又解不了命定,便将他丢在万棺墓受瘴气侵袭,放出见鬼的传闻让人们不敢靠近,又派人暗中把守,死是死不了的,就是过得如何,不必我说。”
我想起还没遇见爹娘之前,在云州城荒山上流浪的日子,可即便如此,稚子时我也是由一些乞丐轮流养过一段时日的,姬尘影尚在襁褓中便独自被丢在死人棺材堆里,靠妖力存活,不怪他那般多疑多思。
半妖之能强悍无比,若我被两族如此对待,长大后肯定会报复,反正是做不到姬尘影那样,还能对着祖堂上那些老东西行礼,客客气气说话。
都给爷死!
他虽然多疑城府深,可是对人下手极有分寸,到底是后来在姬家长大,对人还是亲近的。
☆、小尘影
“哥哥真是个好脾气的。”我去翻他落下的那些酒坛,“还有酒吗?”
“怎么?听他落难你不痛快?”
我一愣:“外头冷,我寻思喝点酒暖暖。”
他嘁了一声,手上捏了个决,我顿感周身温暖起来,只好悻悻放下酒坛子。
“您继续说,酒不够了要不我替您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