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你一定会护着我。”
这话有几分真心,当年爹娘在世,身体康健,执意收养我,便是顶了家里的压力,有他们在我竟从未看出云家的诸多诡谲心思来,等他们再护不住我了,才一朝翻天覆地。
“只是我没那个好命。”
想想,这也是许多年了,除了一心报仇之外,我也渐渐觉得累了。
“我会护着你。”
姬尘影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从裴毅的身体里看出他那个一直在想念的人一样。
可惜啊,我不是姬青岚,我甚至连裴毅都不是。
这足以让我从他的眼睛里清醒过来,方才脑子有一丝恍惚,回忆往昔会叫人显出真性情,打住打住。
“我信哥哥。”我拿捏着裴毅的脸笑道,“若哥哥不嫌弃,今后便真的将我看做是姬青岚,也可唤我青岚,我便是哥哥的弟弟了。”
言下之意是大哥你可别怀疑我了,我和你弟弟一样命苦啊。
谁知他方才那般郑重温情,听我这么一说,马上就翻脸了:“不行。”
“为何?”
你瞧瞧你看我的那个眼神,分明就是透过裴毅的脸思念另外一个人,我都这般卑微了,连个名分都得不到……
这么说是怪了些,可事实确是如此!
他应该也是觉得将我当作替代理亏了,躲闪着我的目光。
我还没说叫我入你家祖堂挂个名呢。
他依旧摇头。
意思是你拿我做慰籍,我不能查你骗你呗。
说来顶着这张脸,姬尘影很少拒绝我什么,略一想:竟是从未有过。奇了。
本来我这个年纪、又是称霸过鬼圈的老人了,与他没什么可计较的,换别的法子就是,我向来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我听他拒绝,心里就是升起一股无名火来,没多考虑给他甩脸后果会是如何,语气稍微重了些:“不成便不成,我也稀罕。”
说罢转了脸看窗外。
看了窗外才有些回过神来:云齐啊云齐,犯得着吗?左右你又不是真的想做他弟弟,是讨好他罢了,如今不是本末倒置了?
我心里懊悔,总觉得自己也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我好奇他什么反应,余光看了看:他在看我。
“哥哥看我做什么?”说了这句再顺势将脸转回来,虽低着头却能看得清他的动作了。
“……你便是你,为何要做他人。”他轻声细语地说,手指蜷缩成一团,语气有些急切:“我也并未将你看做旁人,我……”
我心里有数得很,若不是将我看做姬青岚,他怎么会对我好?百依百顺和颜悦色,如今见我生了气,还会主动来哄。
不是因姬青岚,还能因为裴毅这张脸?得了吧。
我等了等,他果然什么都没说出来。
“怎么做不得他人?若不是姬青岚,哥哥你怎么会多看我一眼?我以为哥哥和我一样,总希望有人想着……”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看他眼里似乎有什么别样情绪,却看不出是什么来,他许久、许久才低声说:“我自然是……想着你……”
我抖了抖。
听得出他话里的真情实意来,所以才会觉得不适应。
这话听着怪怪的。
自从在姬轻罗处得知他和他胞弟的事,我一直都是同情他的,觉得他年纪小小便看着弟弟死在自己面前,多少心里对弟弟有些执念,我太理解这种执念了。
如今他这话说的……倒像是男女温情缱绻时说的情话。
我滴个亲娘啊,不会这里边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不好说的隐情吧……
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我估摸着他和姬青岚都是半妖,这半妖之间的情谊许是与人不同,瞧他这样子也不像是……大约是我想多了,做鬼三年思想都猥琐了。
“哈、哈哈,那便、便好。”我咳嗽了两声,决定立刻见好就收:“哥哥,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发脾气。”
他摇头,“是我不好,让你委屈。”
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失落。
这句话我却熟,娘走时我不在她身边,我去了万棺墓为她寻减轻痛楚的药草,临走前是被云奕诬陷了偷家中令牌、想要独吞独目琉璃珠。
那时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抚摸我的头顶,用尽力气对我说:“是娘不好,未能护好齐儿……让齐儿委屈了……”
这是她此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咽了两下口水,将泪意硬生生憋回去,对他说:“不必道歉。”
当年我也未能护着他们,纵使灭了云奕满门又如何,还不是在此寻找真凶,苦求无门。
我欠他们的太多,那株药草也未能带去,怎么还有脸听道歉。
☆、神草宫宫主
我被勾起了伤心事,心里乱糟糟的,想起当年许多人事来,不免唏嘘,我云齐这辈子活得忒不痛快,好不容易做了三年鬼,也是怨气久久不消散的厉鬼,重生在裴毅身上,又每日赔笑做小伏低……
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停下,车夫在外头说到了。
我下了车,神草宫在东海城边上的一座小山山腰上,如今远远瞧着怎么像是地势低了不少,都快到山底了。
还没等我问一句姬尘影,从山门里走出来一排女子,各个身着极美衣裙,手上戴着铃铛,面纱蒙脸,走到我们跟前。
“宫主来问,可是尘影公子?”
姬尘影说:“是。”
“宫主久候,请尘影公子和同行友人与我来。”那姑娘行了一礼,为我们指了山路。
我心里奇怪,就算提前知道姬尘影曾拜入神草宫门徒门下,那也是门徒的徒弟,跟神草宫宫主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且宫主那性子……
多年前,大约是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吧,曾独自来到神草宫求取药草,被狠狠打发出来,这才万不得已去了几百里地外的万棺墓。
万棺墓生奇花异草,可是瘴气异兽哪一样都抗拒着外人不要靠近,我从万棺墓回来,又遭受爹娘变故的打击,着实重重病了一场。
在玄门派八年,因为同为五大门派,两家多少会有来往,经常听被派去神草宫的同门抱怨,说神草宫宫主为人乖张,处处刁难人,简直不可理喻。
看来姬尘影这小子和宫主关系不一般。
我心里说不出来怎么想,看了他一眼。
他注意到,似乎想解释:“……”
“不必不必,哥哥风流倜傥,是应该的。”
这马屁拍得极好,他似乎忘了解释。
我心道可别解释了,那宫主……怎么说呢……实在不好说,越解释,越奇怪。
我不免想了一回我生前什么样子,鬼照不出镜子来,我又是个厉鬼,自然没有女鬼会主动接近,也不知道是否好看,我也忘得七七八八了。
据说做了鬼,生前的记忆会淡忘得越来越多,厉鬼除了怨气,别的忘得更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反正忘了的我也不知道忘了。
不多时我们便被带上了宫殿里,大殿上推门而入,我刚准备阿谀奉承一番,眼前剑光一闪,下一秒我被姬尘影眼疾手快拉在身后,便见一人执一剑,剑刃抵在了姬尘影的脖子上。
“有话好好说!”我忙喊道。
眼前这人和那些女子一样,只是衣着更加华丽,面纱掩面下眉目流转风情,头饰微晃发出脆响。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好大的胆子,还敢登我重楼殿的门?!”
这嗓子……
这么多年,一点未变。
初次见他时,我还是个少年人,头一次见男子生得眉目比女子还美,且也是头一次见男子衣着罗群、头戴步摇的。
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
也是个厉害的。
神草宫宫主名白芨,是个男子,喜女子打扮,也确实比许多女子都要美,只是性子不如女子温婉……
姬尘影不动也不说话,白芨将剑刃逼近他脖子几寸:“说话!”
“宫主有话好好——”
“问你了吗?”
我摇头,退了半步。
我实在不擅长对付他这样的人,更何况如今这裴毅还不如十六七时的自己呢。
姬尘影摇了摇头,万不得已似的这才说话:“有何不敢。”
好嘛。这位也不是好惹的。这下有戏看了。
我又退了半步。
“你脸真大。”白芨冷冷道:“看来当年我就不该让你活着爬出万棺墓。”
……嗯?
万棺墓?姬尘影也去过万棺墓?
我突然想起姬鸿影形容过的那句话,他说姬尘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
我以为那只是个形容,难不成还真是坟墓?
“现在后悔晚了。”姬尘影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我后悔无妨,现在还有机会杀你。你呢,你若是后悔了——”
“不曾后悔。”
白芨愣了一瞬:“我曾叫你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如今你来,是想明白了?”
“你杀你师父是为了报他将你当作药人的仇,还是私心,全为了云家的那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