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修至金丹期,不至一无所得,令师长担忧。”
“往日之事,决不再现。”
谈夫人微怔了一下。
接过那朵七星棠,却是破忧而笑,眼角一点细纹,仍无愧她的美人仪容。
……
谈琅以修炼为借口在外厮混了几月有余,本也到了回禀宗门的时候,可他一想起霁摘星那厮,便又想硬着头装瞎。
还是他老子用驭灵术和他传信,说不回来便打断他的腿——
为了腿考虑,谈琅自然是回来了。
好在他老子虽然不慈,娘亲却温柔。
因着顶嘴,谈琅被罚跪一个时辰,只是一炷香不到,又被谈夫人偷偷喊去。
谈夫人和他道:“你莫要和你父亲争执,他也不会这样罚你。”
谈琅含糊地应了一句是。
心里却是想着,你让霁摘星犟犟看,会不会既被罚跪又要断腿。
他正抱怨,谈夫人又喊弟子提了笼糕点来。
一股极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漆器中摆着素花油纸包裹的青莲桂糖糕,米白色泽,形制精致,一点桂花点缀其上,暗香浮动。
谈夫人拿给他。
谈琅惊奇,他虽然不爱吃糖糕,但还能认出这是他娘亲手所制——因步骤繁琐,又不能用灵力控制火候,谈夫人已许久未亲自下厨了。
大致是心疼他,知道谈琅这个不着家的回来了,便兴师动众一番。
挑了一块扔进嘴里,谈琅刻意问:“怎么有闲心做这个了。”
“摘星爱吃……”谈夫人看着谈琅神情一僵,心道说漏嘴了,亡羊补牢,“不是剩给你的,特意留了一份。”
谈琅:“……”
他面无表情道:“算了,我不爱吃这个。”
知道霁摘星是他爹娘的心头肉,谈琅其实惯来将情绪表现的很克制。谈夫人大抵也不清楚他们矛盾如何尖锐,还寻思借机让两人好好相处一番。她微微一顿,和缓提出,让谈琅去照看霁摘星,带着他四处散心。
谈夫人知道谈琅好享乐,却不知他平时去的都是何种地方,否则也不会这样宽心。
谈琅面色微沉,有些戾气浮出。
好,让他带着霁摘星——他当然不会拒绝了。
忙着弄死霁摘星还差不多。
……
霁摘星自然也受师娘所托。
只是他那边的说辞,是谈琅惯来不成器,让霁摘星多加指点约束,至少不如以往那样放浪形骸,每日和朋友厮混着不修炼。
霁摘星对谈琅有印象。
他意识觉醒的虽晚,但郁水宗中难得出个对他有敌意的人,霁摘星还是察觉的到。
只是谈琅并不怎么付诸行动,讨厌他的理由亦光明正大。
没人会喜欢和自己分薄爹娘宠爱,甚至夺走地位的人。
霁摘星表示理解。
所以当他就寝修炼时,谈琅贸然闯进,将门柩踢得哐当作响,霁摘星也不过是睁开眼睛,起身迎接了他。
黑发剑修还仅穿着一件素白的中衣,黑发未规整束起,而是散在肩上。因他仍受着伤,面上有分病气,看上去孱弱无比。
谈琅第一眼见到他,便愣住了。
几乎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他印象里的霁摘星冰冷傲气,只一张脸生得不错,每次见他便是漠然无视而过,讨厌至极。谈琅自然也这般以对,简直到了有我没你的地步,有霁摘星出现的场合,谈琅能绕着几百里走开。
却没想到霁摘星一将头发散下来,显得这般孱弱可欺。
还好看。
谈琅觉得自己昏了头。
他仍然是满身戾气,一把握住霁摘星的手腕——
瘦削,冰凉。谈琅下意识放轻了力道,简直和牵着姑娘的手似得,只是依旧带着挑衅口吻问道:“带你找乐子,去不去?”
霁摘星微微一顿。
虽是夜深,他金丹修为倒也不必夜间眠息,想到谈夫人的话,和她对谈琅的评价,霁摘星道:“去。”
谈琅没想到霁摘星会这般轻易的答应。
毕竟他实在不像半夜会跟着人出去胡闹的模样。
谈琅皱眉盯着他,松了手。那般柔软的触感骤然失去,他心烦意乱地送出几道传音符,给他那些狐朋狗友传消息,人已经上钩了。
谈大少要攒局,身边还带了个人。
那些纨绔子弟没听说谈琅最近有相好的——何况谈琅出来也从不带相好的,纷纷八卦问道那身边人是谁。
传信的那位满脸难以言喻,神情看得别人心里咯噔,就听他张口说了。
“那位霁少宗主呗。”
纨绔子弟傻了。
这哪里是浪荡局,分明是鸿门宴啊。
第8章 拒婚杀生道大能后(八)
夜里的郁水宗寂静无比,只剩草木窸窣摇摆,年轻弟子挥斩千万次木剑的细微声响。
霁摘星外披了件黑色的长衫,缎面繁复,有线绣星河。愈衬得他伸出来的一截手腕、一段脖颈,都雪白细腻。
那黑发仍然微微散在肩头,随性无比。霁摘星此时不同白日那样规整,一看便知是休憩时让人强拉出来,透着一股慵懒意味。
出宗的路并不好走。
那些嶙峋突出的怪石横生,弄得谈琅心烦意乱,时不时便要照看一眼霁摘星。
谁叫霁摘星如今一幅修为倒退,一推便倒的模样——谈琅怕他走半路就从这跌下去跌死了。
夜色中,谈琅时常回眸,眸眼晶亮。
他忍不住询问,语气冰冷:“要不要我牵着你?”
霁摘星眼中的谈琅,向来不是体贴善良的性格。于是霁摘星略一思索,也反问道:“你不认路?”
谈琅:“……”
一路上谈琅再没开过口。
两人便这么气氛沉寂地出了郁水宗。
谈琅带着霁摘星熟门熟路,寻到一处如同废弃的隐蔽法阵,挥手摆上两颗中品灵石。
站定后,霁摘星眼前微微一晃。
睁眼便不再是那偏僻荒林,而是一条繁华街道,路边挂着殷红的灯笼引路,香风自那道路尽头传来,一股甜香气息。
“跟紧我,”谈琅刻意冷漠、又带着点恶意道,“这里面可不仅有道修。”
霁摘星微颔首。
其实那路途拢共也没几步,谈琅带着霁摘星走进一侧阁楼中,香风淡去不少,又立即有白肤貌美的女婢上前俯身引路。
“几位真人皆在后庭。”
月色饱满,一眼便可看清美人起舞,腰肢柔曳。这整栋阁楼都被包了下来,在后庭设宴。谈琅的那些朋友们,都候坐在席中,等着他两人的到来。
和谈琅厮混在一块的纨绔,大致都是些胆大妄为,不受管制的修二代。
他们生在宗门望族里,行事荤素不忌。知道这次要整治的人,是那位从云端跌落的霁摘星,也不过犹豫了片刻——戏弄这般天骄,让他如笼中困兽般,岂不是更有趣?
但当他们看见那黑发修士随着谈琅走进来时,都是微微怔愣。
霁摘星简直和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连出现在这等声色场合都格格不入。
听郁水宗那些事听久了,他们都道霁摘星是个什么鸠占鹊巢的货色。如今一见,却发现他居然生得……这般好看。
雪肤黑发,容貌昳丽。便是再厌恶他的人,也难挑剔出不好来。
谈琅眼见着这些人的神情,甚至有些目光,近乎不掩痴迷,心中不知为何便生出一股火来。
他面无表情地选位坐下,取了桌上酒痛饮而下。那些急湍流出的酒液,一下子浸透他的衣襟,一幅浪荡情态。
“带了个人来。”谈琅说道,“今天玩什么?”
那戾气都快溢出来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心情不佳,心道谈琅看来当真和这么个美人势如水火。但或是抱着私心,或是还念着一起放浪的情谊,纷纷按他们之前谋划好的话,笑嘻嘻答:“玩射箭啊。”
霁摘星便坐在一旁,听闻他们讲取规则。
他们这有九人,一人从签筒中挑一支玉签。玉签底端为朱色者射箭,底端黑色者,则蒙眼拿箭靶,等射箭者射过九箭为止。
他们也皆是修真门人,自然不会用普通的弓。而是需以真元催灌拉开的灵弩,箭头寒铁所铸,颇为危险。
霁摘星只在一旁安静的听,既不出声也不反对,乖得出奇。
那些纨绔们心中想,他应该是第一次来这么玩,都不怎么说话。
定下了规矩,身边伺候的柔媚婢女便去取了签筒,让每一位修士轮流抽取。
等送到霁摘星眼前时,他微微敛眸,也没拒绝,从那其中抽了支玉签,签底没有颜色。
那婢女看他好看,有意亲近,像柔顺的猫一般靠了过来。
偏偏霁摘星十分不解风情,动作微慎的半点没触到女子白腻的肤。
还犹记得道谢。
“多谢。”
谈琅隔着一席懒懒地抬眼看他,见霁摘星的动作,不知心情为何好了点。
他看霁摘星正低头审视那玉签,黑发披散,侧面所见他黑沉睫羽细密,如画中人。
太好骗了。谈琅觉得。
欺负起来都没什么意思。
抽中“奖”的恰好是谈琅身边两人,他们走出去,相隔百米射箭。那蒙眼之人将箭靶举得离身边极远,口中叫嚷着:“你那破箭术,可别射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