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血迹,满目皆伤。半跪于宗门石碑前,以一柄刀支撑身体。
发如墨泼散,挡住了他半边雪白面颊。
霁摘星闭着眼,好似在冰雪中被冻僵的行人,已是半昏厥的状态。撞见他的还恰好是霁摘星准备出门历练的同门师弟,一眼认出后,几乎是踉跄着跑到他面前,试探他的气息。
剧情中,霁摘星在郁水宗的十八年,纵说不上被宠得无法无天,也受尽偏爱,何曾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而霁摘星意识复苏以来,在郁水宗待过一段时日。才于自剖道骨脱离原本的命运轨迹后,选择了在这个下世界休养生息。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的确避开了某些麻烦。
因为大抵没人会想到,霁摘星会回原来的下世界。
下世界与大世界的差距太大了。
哪怕是单灵根天才,生于下世界中,便是被冥冥中束缚住了。受限于灵气匮乏,受限于天道不公,至死能突破金丹之人寥寥无几。
在金丹遍地,筑基如草的大世界中,几乎没修士能想象,一个筑基便能做宗门长老,练气九层便是天骄修士的小世界是何种模样。
也因此,莫说见识过大世界的修士,便是到过中世界的修士,也决不会再回贫瘠的下三千小世界。
至少中世界中,亦有大世界宗门下界广收门徒,道途有望,而小世界却全然是被大势修真界摒弃的地方。
从上界去下界并不难——要不然霁摘星也不会在身受重伤的境况下,仍能回到郁水宗;但从下界飞升上界,非元婴大能以上不可及,一旦回去,便是自愿放弃道途,受限于几百年寿元,再无求索大道可能。
偏偏霁摘星不在乎。
所以他回到了郁水宗。
只是霁摘星的确也伤得太重。
为了治好他的伤,郁水宗主自然不吝惜宗门内库,又冒险去苦寒极地寻觅灵药,与守药妖兽一番苦斗,颇受了些内伤。
用灵药治了几天,霁摘星便醒转过来了。
寅时,苍穹湛蓝,一弯银月。
还是他以往在郁水宗的住处,房中幽静,只床头摆了颗明珠用纱布蒙着,闪烁着微光。
霁摘星看了一眼守在床头撑着面颊,将睡未睡打盹的少年,忆起他是自己的小师弟——才将十六岁,正是爱犯困的时候,便半撑起身,将床榻腾了出来,又用移风决试图将小师弟搬上去。
没想到这少年却是警觉,一下醒了过来,看着霁摘星几乎要眼泪汪汪。
“霁师兄,你总算醒了。我去喊师父师娘他们——”
霁摘星昏去几天,喉咙有些发哑,这时声音简直轻软的好似猫崽般虚弱:“夜深,莫惊扰师长。”
这声音虚得霁摘星都微顿了一下,调整片刻才对温和地对小师弟道:“小师弟,辛苦你照料我。”
“哐——”
小师弟猛地站了起来,动静大得掀翻了身旁的烛台。
按理他从小被霁师兄看着长大,对霁摘星的样貌也见得惯了。却没想到仅隔几月,霁师兄又生得仿佛更加、更加好看了些。而含笑神情,更让人心驰神漾。
“抱、抱歉霁师兄!”他惶急地道歉,“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守着,有事喊我即可。”
霁摘星失笑:“外面风大,你睡我这吧。”
小师弟脸热的都快口齿不清了:“不了,我不敢,我怕师父打断我的腿。”他几乎已经意识错乱到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霁摘星觉得他说的夸张——便是他是伤员,也大可不必这样谦让,师父也不会这般不慈。
倒是宽慰他:“我已金丹修为,去外间修炼便可,等卯时正好拜见师长。”
小师弟先是失落:原来不是睡在一块?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惊讶道:“霁师兄,你已修炼至金丹修为了?”
他见霁摘星满身皆伤,狼狈无比,甚至隐隐猜测师兄跌落境界,还是莫提起他的伤心处为好。没想到师兄竟已是金丹真人,几乎是此方小世界的道修修为巅峰了!
“自然。”
霁摘星在小师弟看来,简直无半点无金丹大能的倨傲。
又见他师兄起身,被揉散的里衣露出一点莹白锁骨。霁摘星微垂下头,细密眼睫低垂,极轻地点了一下小师弟的额:“好了,去睡吧,小心日后要长不高了。”
……
霁摘星能回来,大约郁水宗中人都是忧虑又高兴的,但也有例外。
舞姬雪白臂膀缠着一层薄纱,身姿摇曳,手中拢着酒杯。几步间便快靠进那几位客人怀中,递上美酒,显出一段婀娜腰身,让人分不清是美人更香,还是美酒更醇厚。
只可惜这次的主是个不怜香惜玉的,一把便将美人粗暴推开。
他的几位狐朋狗友面面相觑,有人略微一顿,陪笑试探道:“谈少宗主,怎么今个气性这么大?”
谈琅面色又是微微一沉,阴沉道:“少宗主?他回来了,我算什么少宗主。”
那些朋友们都是知道谈琅和霁摘星的恩怨的,顿时不敢说话逗趣了。
谈琅是郁水宗宗主与夫人的独子,偏偏或是大能都脾性古怪,那郁水宗主放着亲儿子不要,将少宗主位传给了门下弟子。
也就是几月前,霁摘星随大能去上界了,这少宗主头衔才落到谈琅身上——那知偏就这么阴差阳错,霁摘星没多久就回来了。
谈琅冷冷饮了一口酒,大致也知道在外人面前,不好多言。
只是心里却偶尔闪过疯狂的念头。
霁摘星为何不干脆死了,永远要和他争抢。
第7章 拒婚杀生道大能后(七)
霁摘星还记得他离开前,师尊长发灰白,精神矍铄,如今还是那副颇英气成熟的面容,却略微带些疲惫。
“师尊、师娘,”霁摘星半跪下身抬袖行礼,黑眸微敛,那截宽大的云袖微微下滑,露出一截清瘦苍白的手腕,“徒儿不孝,有辜所望。”
这动作幅度不大,却是微微压住了伤口。
他师尊目光微微一凝,皱眉蕴着一股恼意,一挥袖用真元托举起霁摘星的动作。
“我们有能有什么期望,”谈宗主道,“只希望你改改逞强性子,我郁水宗倒不至于落魄到养不起你一个修士——”
他的语气亦不算太好,倒是惹得霁摘星师娘挑眉,微拧了谈宗主一下,顿时将谈宗主捏得咂舌,一点仙风道骨所剩无几。
霁摘星低着头,微微忍笑。
“是,师尊。”
他这样脾性温和地受训,谈宗主再多训斥也死于腹中。只冷着脸去探查他的伤势。
两位师长全然默契,不问霁摘星这满身狼藉伤处如何而来。
并非不担忧,正是因为重视,才格外审慎。
霁摘星倒是瞧出些端倪,便只轻声述来。
他的经历,自觉不惨烈,形容起来便也只是轻描淡写,反而多提到在大世界的见闻逸事,修炼功法,倒让他两位师长也不禁露出憧憬神色。
最后在剖道骨一事上停下,说他还了恩情,便回来了。
霁摘星语气轻巧诙谐,但他回来之时,几近被血浸没的半身,贯穿整个身体的伤口,将没了半条命的模样,他两位长辈还未忘记。
那云疏仙长,原救郁水宗水火之中,他们全宗皆感念恩德,却如何也没有,让一个少年人去偿还的道理。
郁水宗主微微发怔,一时失了表情,半晌才反应过来,紧抿的唇却昭然显示出他此刻所思。
“你受委屈诸多。”
师娘笑容亦是微僵,只眨眼间便又恢复成温婉慈爱模样,宽慰夫君:“既回来了,便不再念那些过往。”
又温和地与霁摘星道:“摘星,你如今只管将养身子,无须紧着修炼。师娘先前为你做了青莲桂糖糕,放小厨房中温着,这便去给你取来。”
其实霁摘星已结金丹,道体无尘,除去灵食外,应少用凡俗食物,只是此是仍含笑应是。他眸眼晶亮,仿佛十分期待。
一如师娘眼中,被领来郁水宗时,那个尝一块糖糕都高兴的崽子。
谈夫人前去取糕点,他师父坐不住,也跟着去搭把手。
霁摘星原本是安稳坐着,只到底觉得让师长操持不妥,又起身,依记忆中的路径寻去。
他金丹修为,耳力极好,未至却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啜泣声。
“我们将摘星好好地交给那位仙长,不图他如何前程光耀,结婴得道;可也不是让他被夺了道骨,一个人重伤归来,几近死在路上——”
是谈夫人的声音。
而谈宗主声音疲倦,含着悔意。
“是我的错。”谈宗主道,“早知今日,我便和那槐妖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请上界大能出手。”
“我们郁水宗欠下的债,如何也不该让摘星来偿还。”
霁摘星一时伫立在此。
等他师长两人再收拾好平静神情出来,霁摘星已悄然回了原座。
只是临告辞时,霁摘星含笑垂眸,修长的五指半拢,隐可见他手腕雪白的肤下隐着黛青色的血管。那只漂亮的手张开,掌心是被灵气催发的一枝七星棠花,微微含苞而绽,鲜嫩娇俏。
他递给师娘,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