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默一动不动,默然不语,从他平静的侧脸和低垂的眼角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白苍梧没再说什么, 似乎是放弃了。正在季默以为他会直接离开时,这个人伸出双臂, 一个使劲将他圈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季默登时浑身僵硬。香气的源头就近在咫尺, 略微一转头就能埋入那弥漫的香气之中, 令他心痒难耐。他不由地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克制着那股本能一样的冲动。
“修齐。”白苍梧再次呼唤他的名字。他叫这两个字的时候,好像故意压低了声线,震颤着音带说出来。
麻麻痒痒的气流往季默耳蜗里钻,顺着他的血液在身体里面爬行。季默从没有过这种明明很想要,却偏要忍耐的蛋疼经历,趁着理智还没有彻底断线,他果断推开了白苍梧。
白苍梧踉跄了一下,脚步后退,撞到身后的桌子。
“你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呢?”他盯着季默的脸,想要看到他的动摇。
“苍梧兄,为了我们两个都好,你还是请回吧。”
季默抿紧嘴唇,一边与体内原始的冲动较劲,一边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
拜托你快点走吧!再不走,我们俩一不小心真的擦枪走火了,两个人都会死得很难看的你信不信?
季默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跟白苍梧过多纠缠,汗珠从他鬓边滑落,为了抗拒身体本能下达给他的指令,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精力了,他只能在内心里盼着白苍梧能够识相一点,不要作死。
在季默的沉默不语中,白苍梧察觉到了他的抵触。他自嘲地一笑,终是离开了。
直到那股气味随着白苍梧的离去而最终淡去,季默全身的肌肉才蓦然松懈下来,慢慢地、长长地舒出来一口气。
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对白苍梧的冲动,这就好比让一个饿了三天的人面对一桌美食而强忍住不扑上去,简直是违反作为人的本能。假如白苍梧再次不管不顾地抱过来,他肯定只能缴械投降了。
幸好……季默在庆幸中,依稀又带了一丝小失望。
毕竟他也是忍了很久了,嗯……
不知道凌大爷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
季默有时会去想象不同的情况下,凌大爷面具下的那张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这会给他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乐子。而有时候他又会替凌大爷生出一点隐性的担忧:面具戴的久了,会不会变成面瘫?
但是现在季默不想花精力去应付一只炸毛的大猫,干脆留在书房里,尝试着静下心来读会书。春晖也被他招进来侍候研墨。
勉强读了几行书,文字的碎片在脑中滑过又溜出去,反复试了几次,季默承认今天是无论如何读不成了。他放下书,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春晖身上。
春晖没发现主人的视线,旁若无人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眼尾沾了水汽,糯白的小脸蛋闪着光泽。
季默心里一动,两根手指就像有自主意识地掐了上去,夹着挤了挤那弹性水嫩的脸颊肉。
“唔……不要啊,三爷。”
春晖可怜兮兮地躲了又躲,还是逃不开季默的魔爪,只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要哭不哭地瞧他。
胡闹一阵后,季默心情转好了不少,大度地说:“嗯,好了,暂时放过你了。”
春晖双眼仍然红红的,闻言露出大为安心的表情。
“三爷,你每次都拿小的玩。”他抱怨地说,语气听着像撒娇。
“你可知道很多人求你爷玩,你爷我也不屑一顾。”
季默把春晖拉到自己腿上坐着,问他:“你跟着我多久了?”
“有五年了!”
“嗯,等再过两年……”季默说着,却止住了话头。
他本想说,等过两年就恳请黎奶奶把卖身契还给春晖,放他出府娶妻生子,当下人毕竟不是光荣的差事。季默是从那个相对平等的时代穿过来的,到现在也不是很能适应古代卖身为奴的那一套。
然而再转念一想,这小孩头脑头脑不行,身板身板不够,且没有一技之长,离开黎府还真不一定能养得活自己。
春晖听他说一半不说了,狐疑地瞅他。
季默恨铁不成钢地瞧了他一眼,像是看一个不成器的弟弟,转头将他赶了下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千字文》,说道:“将它背熟了。”
“这……三爷,背这个干什么,小的又不考状元。”
“不仅要会背,还要会写。”
春晖很不服气道:“三爷自己要考状元,当然要读书,你自己读的辛苦了,就要小的也跟着受罪。”
季默敲了敲他的脑袋,没好气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勒令春晖在书房里好好背书,季默离去时说:“好好背,回来要考你的。”
春晖有气无力地答应了声,皱着小脸宛如面对人生难题地捧著书。
凌大爷并没有待在房里,晚饭的时候也没有出现,第二天、第三天也依旧不见影踪。
“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吧?那就太好了!”
玉穗用轻快又庆幸的口气说,挥着沾了水的柚子叶在屋里到处甩,难免有几滴水甩到季默的身上。季默无语了一阵,觉得玉穗未免太夸张了,凌大爷又不是病菌,需要她这么消毒吗?
便在此时,门廊外传来一声喊:“我弟修齐!”
伴随着黎修成的大嗓门,他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看到他二哥,季默微微张了张嘴。
糟了!把重要的事忘了!
前两天他去找黎奶奶说黎修成的事,可碰巧黎奶奶出门了,于是他将画像留下,自己先回来了。随后白苍梧到访,凌大爷又跟着捣乱,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此刻见到黎修成方才记起。
黎修成进来后见玉穗也在,低头咳了声,冲季默使了使眼色。
季默挥手让玉穗出去。
只剩下兄弟两个了,黎修成立刻凑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那事……娘怎么说?我刚才去向娘请安的时候,都不敢看她。”
季默默默地感到一丝心虚,莫测高深地笑了笑。
“娘说挺好的,她会帮你打听。”虽然心虚,但不妨碍他睁着眼说瞎话。
“当真?太好了!”
黎修成的双眸发亮,感激地望着他,握起季默的手,真心实意地说:“多谢你了,好弟弟!若真成了,你就是头号大功臣!”
季默笑得云淡风轻,回头等他二哥一走,就急忙前去黎奶奶那里。
黎奶奶对他的到来颇感惊讶。
“今个我这儿真热闹啊,你二哥前脚走,你后脚就来了。”
“娘,我有一事要和你说。”
黎奶奶点头,一点不意外:“你就说吧,没事你也不会来找我。”
季默忽略掉黎奶奶话里的挤兑,直奔主题道:“娘,你可曾看了我前两日留在你这的画像。”
“那个啊,看了。”黎奶奶忽地露出欣慰的笑容,亲亲热热挽起儿子的手,拍拍他的手背,如同安慰小朋友似的,“为娘都明白。”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季默惊奇:难道黎奶奶会算命?
“娘,你明白什么了?”他小心谨慎地问。
黎奶奶掩嘴笑了下,有些揶揄地瞧他:“娘一看到那画就猜到了。嗯,你长大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娘懂的。”
季默:“……”
第40章
将儿子微妙的神情理解成了害臊, 黎奶奶了解地点点头, 慈母状道:“莫急,莫急。娘都安排好了。”
季默有点哭笑不得, 赶紧澄清道:“娘,其实这画是……”
他正要接着往下说, 家中的嬷嬷领着一个中年妇人进屋来了。那嬷嬷向黎奶奶禀告道:“奶奶, 张媒婆到了。”
“来的正巧。”黎奶奶心情颇好, 和颜悦色道, “张婆, 你来瞧瞧,可知这画里的姑娘是谁。”
一旁便有丫鬟捧着画轴展开给张媒婆看。
张媒婆只瞧了一眼,脸上闪过惊讶之色。
黎奶奶眼神犀利,当下便问:“怎么, 你还当真认得这姑娘?”
“是,是, 奴认得,这姑娘便是上回和奶奶提过的,柳县的马姑娘。”
黎奶奶大感讶异。她余光朝季默瞥去一眼,再次问道:“你确定?”
张媒婆再次瞧了瞧那画像,回话道:“是的, 奴确定。有一回奴替人到马家说亲,望到过那马姑娘, 便与画中人的容貌分毫不差。”
“啪”的一下。
却是黎奶奶忍不住高兴地轻拍了下茶案。自己满意的儿媳人选, 竟然也恰好是儿子中意的, 这不是天降奇缘是什么?看来他儿修齐是个有福的。
“如此便好办了。”黎奶奶笑道,“我原寻思着,等今年的乡试过了,再给我儿修齐张罗提亲之事,如今看来是不必等那么久了。”
季默霍然站起叫了声:“娘!”
黎奶奶扭头吃惊地看看他:“怎地?”
“娘你且慢,我有事要和你说。”
“你不用说,娘都明白的。”黎奶奶一副了然状。
季默急了:我的娘亲啊,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否则兄弟要阋墙了!
他张了张口,还没吐出半句话,就听那张媒婆已先一步向黎奶奶说道:“奶奶,有一件事是关于这马姑娘的,奴实在不敢隐瞒,要向您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