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行玙原本直接屏蔽了坐在他旁边的谢时玦,直到白皙修长的手指端着一碗虾放到他眼前。
是剥好的。
蔡羽钧差点被饭噎住,楼知昧手上正剥着的虾掉到了桌子上。
他们这才发现,段行玙原本一直在吃别的,一点都没碰虾,而谢时玦一口都还没吃,只顾着剥虾。
段行玙终于肯赏个眼神给他了。
“剥好了,吃吧。”
谢时玦知道,段行玙喜欢吃虾,但是不想动手剥,嫌剥完之后手会沾上味道,矫情得很。
段行玙把碗又推回去,“不用了。”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想吃。”
“喔…”谢时玦低头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漫不经心道,“你不要便倒了。”
“……”
他知道他“不要”,而不是“不想”。
谢时玦先走了,他的位子处还有两碗完整的虾,一碗剥了的,一碗没剥的。
他走后,蔡羽钧咽下最后一块鱼肉,说,“他这是闹哪一出?”
段行玙没有回答。
蔡羽钧又道,“他是不是故意捉弄你啊?”他看向那碗虾,惋惜之意溢于言表,“你真不吃啊?虾是好虾啊…”
段行玙面无表情地把碗往前一推,“你想吃就吃。”
蔡羽钧看着那碗晶莹圆润的虾仁,却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他边摇头便摆手,“别别别,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楼知昧无语了一瞬,“我觉得不是捉弄吧…九皇子有那么无聊吗…捉弄我们干嘛?”
蔡羽钧指着段行玙,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他’,不是‘我们’。”
段行玙看着那碗虾,最终也没吃。他们刚站起身,食堂的奴子就过来了,独独端起了那碗剥好的虾。
段行玙想说些什么,楼知昧已经先开口了,“站住,你端去哪?”
那奴子停下了脚步,原本已俯低的身子在转过来后压得更低,声音有些颤抖,“回…回公子,九皇子说了,如…如果段公子不吃,就拿去…喂狗…”
“……”
“……”
“……”
一番心意喂了狗是吗……
少年笨拙也懵懂,有人拙劣地示好,有人将一番情意曲解。
午膳过后是午休时间,蔡羽钧他们平常中午都不睡觉,于是段行玙也跟着他们在学里四处瞎逛,半道还去找了趟陆洺昭。直到临近上课了才回到致知堂。
一整个下午,谢时玦都没再说什么,就是一会儿掉支毛笔,一会儿掉张宣纸,弯腰捡东西再起来的间隙偷偷往后瞟一眼。
段行玙有些无言,不过刻意无视就可以了,倒是没有受多大影响。
放学的钟声敲响了,夫子一走,阿茅就从门外冲进来了。
“公子!你别收拾了,说了等我来,昨天就让你自己收拾完了,还好我今天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了。”阿茅已经麻利地帮他把书摞好了。
段行玙也动手整理着宣纸,“没事儿,这么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阿茅从他手里把宣纸抢了过来,“可是我想帮公子整理。”
“你这小孩儿~”段行玙无奈,只好收手不管了。
阿茅年纪小,自记事起就跟着段行玙,格外黏他,就像一个弟弟一样,不让他做事吧,他又会难过。
阿茅正在清洗毛笔,“公子,你这毛笔毛都快掉没了,府里的那些也用得挺久的,我回去就让管家爷爷给你换新的。”
听到这话,前头也在洗毛笔的九皇子转过身来,把刚刚洗完的毛笔递了过来,“这个给你。”
段行玙没有接,皇子用的东西自然是上佳的,他看得出来,这是贺莲青——悦朝皇家御用毛笔,但他不能收。况且,他不此刻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这是我平日用的,不过是硬性紫毫制的,你若是喜欢用软一些的,我明日再带来给你。”他的手还伸着。
“不必了。这毛笔太贵重,多谢九皇子美意。”
坐在谢时玦面前的邱宏铮自然也听到了,“这可是你父皇赐给你的,你送人干嘛?”他说着不满地瞥了段行玙一眼,“人家可不领情。”
“告辞了。”段行玙行了个礼,先走了。
九皇子也不恼,将目光放到还懵懵懂懂傻站着的阿茅身上,幽幽地看着他…
阿茅跑着出来的时候,段行玙已经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刚上车的阿茅便放轻了动作,没有打扰他。
太学离侯爷府并不远,一会儿便到了。段行玙已经跟陆洺昭约好了晚上一起出去外面吃饭。他换了套衣裳,回来跟母亲打了声招呼,喊了三弟段行旭一起走。
他们又去了阑珊居,不过发生了上次的事后,他们也不在厅堂坐了,而是开了个包间。
今日陆洺昭做东,不过他知晓段行玙喜静,并没有叫别人,包间里就只有陆洺昭和段行玙、段行旭三人。
在包间落座之后,段行玙觉得陆洺昭的情绪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悦。这才刚坐下,他就神秘兮兮地对两兄弟说:“我要让你们见一个人。”
十几岁的年纪,对一切都好奇,少年也是情窦初开,见陆洺昭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段行旭马上来了兴致,“可是女子?”
☆、伶牙俐齿
陆洺昭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嗯!她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包间门就被敲响了,陆洺昭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只见一名身穿绮罗裙的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来。
她的裙子是青色的,素净了些,少了几分艳丽,却显得脱俗,和她清丽的面容十分相宜,段行旭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落霞姑娘,她的琵琶弹得极好,二位弟弟今日可以一饱耳福了。”
落霞给几位公子行了个礼,嘴角噙着笑意,气质不比深闺小姐差,反而没有小女子的羞怯,更加落落大方。
几人落座,快意交谈,落霞姑娘在一边弹琵琶,一时间气氛十分和谐。
兄弟几人能聊到一块儿去,几杯酒下肚,就更兴奋了。
这样的快意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外面传来了喧闹声。
“邱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落霞姑娘正在陪陆公子。”
“哼,什么陆公子,咱们这儿九皇子在呢,必须让落霞姑娘过来。”
段行玙听见一个女声不住陪笑,“这…实在是…国公家的陆公子和段侯家的两位公子都在…我让沉雁姑娘来给公子助兴吧。”
“段侯家的公子?呵,我自己进去。”
说话声已经在门外了,包间们被大力推开,原来是邱宏铮。
段行玙小口喝着酒,并未第一时间抬头看他。
陆洺昭已经站起来了,“原来是邱小公子,如此大动干戈,不知所为何事?”
邱宏铮却不理陆洺昭,“落霞姑娘,走,给我弹琵琶去。”
落霞姑娘抱着琵琶,起身行了个礼,“邱公子,请恕落霞失礼,陆公子和两位段公子是落霞的客人,今日必得作陪的,这厢给公子陪个不是,改日一定为公子弹琴助兴。”
“我说今日就是今日,你不就是为了银子吗?他们出多少,我出三倍。”
落霞脸色登时有些难看,再次行了个礼,“恕落霞难以从命。”
落霞一再拒绝,邱宏铮面子上也挂不住了,“区区娼妓,竟如此不识抬举!”
“邱宏铮!你!”陆洺昭挡在落霞身前,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气得不行,却因着他是如今战功赫赫的将军之子,实在不敢不忌惮。
听到这,段行旭也坐不住了,却是敢怒不敢言,他只是个庶子,不敢得罪将军府。最终也只是涨红了脸,傻傻地站着。
段行玙站了起来,只是他自以为自己清醒,其实脑子也让这酒烘得热乎乎的。
“邱公子出生骁勇世家,身世确实不凡,然而我大悦朝讲究文武双全,并非以武立国,邱公子与我同为国子监学子,竟连不知何为雅妓,实在枉费了多年苦读。”
“你…段行玙,你算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讲话?”邱宏铮恼羞成怒。
段行玙却不恼,打诨道,“哦,谁恼羞成怒了我就在跟谁讲话。还有啊,即便是娼妓又如何,红拂女李师师梁红玉不也是妓吗?喔…邱公子莫不是连她们都不知道吧?那确实该多读书。”
邱宏铮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哼!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你读的都是些什么书?你家里倒是真把你当深闺小姐养,果然养出这副德行,长得也……”
“够了。宏铮。”
此时谢时玦从门外走了进来,邱宏铮收敛了几分,却仍是愤愤不平,“可是他…”
“我说够了。”谢时玦的嘴唇一开一合,说话声音并不大,却十分有说服力,邱宏铮再憋屈也只能忍下去了。
邱宏铮虽然嚣张跋扈,却是最听谢时玦的话的,只小声嘀咕道,“我只是想让你听她弹琵琶。”
“既然落霞姑娘有客,改日再听便是。”谢时玦提及落霞姑娘,目光却只聚焦在段行玙身上。
他一进来,段行玙便觉得有些心虚,方才的气势弱了下来,便绝醉意涌上脑袋了。又实在无法忽略他的目光,于是干脆迎了上去,直视他在烛光摇曳的房间里格外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