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应下,转身去吩咐同行的奴仆准备返程。那妇人又扬声叹起气来,“依我看,现在也不必叫什么百鸟集市了,能选的品类一年比一年少,想我少时还曾在此见过桃花翎、虎翅燕、冰凌雀……
第二百零四章 凯旋回京(下)
提到冰凌雀,那妇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副不屑的嘴脸, “那冰凌雀颜色虽是玉雪可爱, 叫声也婉转动听, 可偏有一样不好, 带回家不出三日就开始病恹恹的惹人厌烦, 第四日干脆死了。花了几百两银子就得了这么个短命鬼,这口气怎么咽的下?我将它带来集市上寻卖家理论, 你猜怎么着,那摊位里突然有一只冰凌雀呜呜哇哇乱叫起来, 吵得我耳朵都疼了, 索性买下来一并摔死,看它还怎么再叫。”
那妇人犹在列举冰凌雀的诸般不是, 凌雪霁和凌秋泛的轿子里突然传来鸟鸣声,凌雪霁看着突然发狂的冰凌雀,手足无措的向凌秋泛求助, “姐姐,冰冰这是怎么了?”
冰凌雀向来安静, 凌秋泛也是头一次见这模样, 视线转来转去就锁定了在轿子另一侧睡到不省人事丝毫不知一口大锅从天而降的千里云燕,“是不是你欺负人家了!”
被揍醒的千里云燕:?????
在外头的危岳雁自然不知道轿中发现的小插曲, 她只盯着那妇人一言不发。曲荃本欲同她说些什么,忽然撞见这杀人的目光也是吓得一哆嗦,再循着视线寻过去便见到了那妇人。
“你认识?”
“不认识,但我记得她。初见时, 她还未出阁。”
危岳雁沉下声音,将小时候在百鸟集市遇到冰凌雀,妻死夫啼声声泣血,又被这妇人买下活活摔死的见闻说与曲荃,后者的呼吸也渐渐粗重。
“那尸身最后……?”
“饱了野狗之腹。”
曲荃勒紧马缰就要上前,被危岳雁的长鞭拦下,“你做什么?”
“许久没去夏台甚是想念。”
危岳雁忙勒住曲荃马缰,军队应势而停,这动静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纷纷往这厢望来,连同那名原本不将军队放在眼里贵妇人也好奇的往这边看来。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冲动了?从前做什么事都要铺垫一堆,现在撸起袖子就敢上,活腻味了吧你。”危岳雁实在无法理解曲荃的脑回路,之前杀个霍渊她做了多少准备,现在竟然当街就敢抓人??
曲荃低了下头,状若无意的笑了笑,晕开在嘴角的是危岳雁看不真切的苦涩,“我没多少时间了,你现在拦了我我也做不了什么。只一句话——”
她附在危岳雁耳际,声音薄如轻纱,字字敲在心头却有山岳之重,“别放过她。”
主将同钦差大臣闹完了矛盾,大军又发,危岳雁回头看了眼,总觉得今日的曲荃不太对劲,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进入皇城区域的最后一道关卡——正德门下时,才显出端倪。
危岳雁的反应比曲荃还大,她直接从马上跃下来双手飞快接过圣旨的那一刻,长鞭也送到了身前差点把前来宣旨的公公下巴戳出一个洞来。但她到底死死拽住自己的理智没有任它疯马脱缰,“皇城内陛下的圣旨一贯由许公公来颁布,今日怎么劳烦起李公公了?”
李公公眼角余光瞥了眼离自己下巴一寸的鞭绳,一张老脸笑成菊花,谄媚的褶皱底下藏着不显人前的轻蔑。“危将军这话客气了。”
“我不是同你客气。”
刚被提升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的危岳雁敛去笑意,“给我宣旨,你不配。”
李公公脸上表情飞快变戏法的同时,危岳雁的内心也在飞快运转,对不起列祖列宗爹爹叔叔哥哥,我还是没拴住让理智跟着疯马跑了……
“谢圣上隆恩。”
一旁的曲荃已经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响头。
这一声惊醒了一旁试图拉回理智却发现它真的已经窜远的危岳雁,她急忙想要扭头却又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冲动,一同作战,一同付出心力,一同将生死置之不顾护得一方百姓,回到朝中,一个升官发财名利双收,一个却身降罪愆锒铛入狱。
惊起满朝风雨担着反叛之名的乱臣贼子转身成了安邦定国的良将,而一月前才立下大功带兵平乱圣上亲送出征的功臣却被定为陷害忠良的奸佞。
危岳雁突然一阵心慌,曲荃会怎么看自己?
按下全部心绪,努力平复着呼吸咬牙转过头,却见曲荃也正看向自己,心头猛然一震。
曲荃的目光,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像是早已料到这个结局。
是啊,本该如此的。
理智渐渐回拢,思绪逐步清晰,在曲荃以平叛之名借玉圭调兵驰援陇息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今日的结局。战胜了,是她危岳雁之功,亦是曲荃之罪。
所有并肩共战的美好都留在边关一座名叫陇息的小城里,过了关塞,入了帝京,她们不再是战友,而是政敌。
危岳雁将攒到几欲爆皮而出的拳头藏在披风下,看着皇城里,一刻前还属于自己指挥的左骁卫将曲荃用绳索押扣住,强挤出一个讽刺的笑意。
曲荃没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军队后随行的一顶软轿前,那里跪伏着她泣不成声的妻子。
她的妻子本该在这天地间里恣意欢笑纵情玩耍,却偏生为了她学会了隐忍,缄默,承受她不得不承受的累累重压。
“曲大人要与家属告别吗?”李公公“好意”问道。
凌雪霁伏在地上的身影一僵,将要抬头之际听见曲荃远远飘来一句“不必。”
继而辛酸的摇了摇头,“别让她看见我这样。”曲荃说完也不必人赶,径自转身上了为她备好的囚车。
李公公传完旨落下一句“圣上知将军连日奔波疲累交加,特赐休沐三日”,便也带人离去。
危岳雁等那拨人身影完全凝缩成一个个黑点,才一拳头砸在了城门下的石柱上。
史桩翻身上马,长鞭一甩就往夏台疾奔而去,
凌雪霁没敢去问曲荃被带去了哪,只扑在姐姐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贺游天和秦广漠两个大男人站在旁边也不知道怎么劝,便只得先往危岳雁那里走去,打算要来玉圭把军队先带回去点数。
结果刚一转身就被一声马嘶震穿耳廓,迎面一阵迅风闪过,刮得面上生疼,再定睛去看只捕捉到一个危岳雁扬鞭而去的背影。
秦广漠忙让贺游天去送凌家姐妹回家,自己翻身上马紧追而去。
***
朔雪下的风如刀子般毫不客气的刮在脸上,危岳雁却丝毫不觉,扬鞭甩向马臀迎向更冷利的风。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一腔胸火烧灼血液的情况下保持冷静。
她与曲荃虽为政敌数载,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天平两端的砝码,一端承重过多就会导致天平的倾斜,而君王为了保持天平两端的平衡,必然要想方设法让两端的砝码维持在同样的码数。
眼下曲荃入狱,她却升至从一品,只有傻子才相信她是真的升了官。
思及此突然有点想笑,她危岳雁何德何能劳得动龙椅上那位对她祭出捧杀大法。
一个雪团丢过来碎在半空仿佛炸裂开的碎雪簌簌落下,百鸟集市比刚才热闹许多,危岳雁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鹰隼似的目光在集市间逡巡很快就捕捉到了那个裹着雪兔裘衣的身影。
长鞭自天而降,伴随风声爆发出惊人的声响,霎时间红梅绽雪,描画精致的擎雪伞面顺着倾倒的人身飞开数里,孤零零的在雪地里滚上一圈。
倏然万籁俱寂,帝京闹市一瞬成了无人空谷,只余落雪簌簌,风声凛凛。
被鞭子抽懵了的少妇好久才反应过来,在丈夫的搀扶下捂住脸起身,指着行凶者尖声控诉,“大胆狂徒,真是放肆!我可是莞陵县主!”
县主?正二品的么。
刚升了从一品的危岳雁冷笑一声,“那我打你,倒是刚刚好。”
话音甫落,长鞭又至。
莞陵县主自幼长于皇宫鲜少出得宫门,因生母淡漠寡居,免不了郁闷度日。出阁后离了皇宫,压抑了十几年年的情绪一下释放,又仗着身份得了位温和的丈夫,乖张任性到了极致。但毕竟公主之女的身份摆着,饶是前几月从平头百姓家抢了位少年回府没几日将人玩死了,也无一人敢同她作对,无一人敢忤她意愿,今日这突然窜出的疯子竟然敢拿鞭子招呼在她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愣着做什么!你们几个还不快上!”莞陵被抽的又疼又恼,刚指挥完人便听耳畔鞭声一落,左眼框一阵热辣,抬手一捂,摊开,掌心刺目一片红。
这红色越蔓越开,几乎充斥整个视野,占据天地间的一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无法分辨出绽放在半空中的,是雪,还是血……
“你……你……不是人……”
危岳雁抬手拢了拢长鞭,甩去多余的血水,对着眼前瑟缩发抖的人影,缓缓拉开一个笑容。
我本就是修罗,难道你将我当成了人?
等秦广漠和一干金吾卫赶到的时候,只剩十来个被抽昏的家丁,和一团血肉模糊到看不清原貌的肉泥在纷飞朔雪中,静静的等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