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公主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 所以每每晨昏定省都可以破例候在帘帐外的屏风后。等到内侍传完话, 安乐公主便已经拢着手走入殿内来。
常后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这段距离, 那幅未完成的绣品一角还是被她的女儿瞥见了。安乐公主神色如常,将两只手规规矩矩的交叉叠好,对着常后恭敬行礼。
“安乐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
“平身吧。”
母女相见时, 那幅绣品就静静的蒙着锦帕待在一旁,但是母女二人像是有默契一般,安乐不去主动提及,常后也自然没有特意将之捧在人前的意思。这幅绣品仿佛像是华室中的一处祭台,极其扎眼却又与隐形无异。
安乐公主挨着常后在凤榻上坐了,常后一双眼睛在安乐身上扫了扫,母女间照常嘘寒问暖了一番,又说了些宫里头的趣事,明明是很亲昵的氛围却在今日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安乐公主总觉得常后今天有事情要与她说,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她或许并不想听,琢磨着便想要告辞。
但常后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拉来女儿的手放在掌心里拍了拍,笑道:“听说今年中秋,你做了盒月饼差人送到曲荃府里头去了?”
安乐听见常后戳出自己的秘密倒也不惊慌,这宫里头耳目众多,她是常后的女儿,一言一行被自己母亲掌握再正常不过,如若不然,才是有问题。
“是的母后,往年皆是如此。”
常后笑意更深,“那怎么往年她都没收,偏偏今年就收下了?”
安乐公主悄悄拢起藏在袖子里的手,面上泰然道:“今年尚书娶了妻子,想来是尚书夫人收的。”
常后略一思忖道:“想不到,你与她夫人竟然会有交情?”
“尚书夫人天真烂漫性情率真,与这宫里头的人大不相同。若非身份阻碍安乐很是愿意与她结交,今年的月饼也是送给她的。”安乐提起凌雪霁,羞赧的笑了笑。
自上次一别后,她时常对着凌雪霁送她的礼物发呆。今年曲荃娶妻她一个人闷在宫里哭了很久,说不妒忌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是没有听见过传闻,说曲荃对这位夫人极好,金陵血案就是曲荃和她夫人一起彻查清楚的,想来也是一位女中豪杰,足以与曲荃相配。
但这些都只是一个人的能力,从来没有人能从一个人的能力直接推断出一个人的性情和容貌。她不是没有想象过,能走入曲荃心里,得曲荃如此器重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是热情如火还是冷若冰霜?是温柔娴淑还是灵动大方?对着那些画卷里的美人想了数月,比着烈女才女的书传里依次摩上一遍,什么类型都在她脑海中出现过,可曲荃身边那人的位置上仍旧是一团迷雾。
直到那日赏花宴上,一抹亮色入了她的眼帘。
她从未想过曲荃的夫人是这个模样,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乖巧腼腆的小家碧玉。所有的形容所有的想象到了她那里俱是废的,笔墨书不成,丹青画不成,分明满脸少女的稚态却偏偏俊眉朗目顾盼神飞,分明吴郡太守府的高贵出身却丝毫不沾贵眷子弟的倨傲清高。
她很喜欢凌雪霁,就像她说的,若非身份阻碍,她定是要与凌雪霁做好朋友的。可惜命运弄人。
今年的中秋,她依照往年的惯例做了一盒月饼,鲜果鲜花碾磨入粉中,再配以甜而不腻的馅子,精心雕刻的模具压上饼面满藏着人世间最美好的寓意。在送出去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今年同往年不同对方已经有了妻室,于情于理,她都不该送这份月饼的。
但是她还是送了,只当敬那一场磊落的相逢。
送月饼的宫人来到尚书府前,摸出怀里的字条对着上面的字头念,并非尚书,而是赠与尚书夫人。
她在宫里忐忑的等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对是不对,也不知道那份月饼会不会和往年一样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直到暮色四合,送月饼的宫人从民间回来。
“收了收了,公主,今年尚书府收下了。”
那一夜她兴奋的没有入睡。
后来送月饼的宫人还告诉她,一开始是曲大人出来收的,毕竟公主送的东西虽然是以公主的名义,也算宫里头来的,必须是主人家亲自出来收领才行。曲大人原先并不想收,蹙着眉头就要退回去,结果曲夫人就出来了,一听说是安乐公主送的月饼,喜滋滋的就收下了,还把自己家里头做好的月饼包好作为回礼。
曲荃是她这一生第一次恋上的人,而凌雪霁是她出生多年来,与宫墙外头的世界唯一的联系。像是彼端最热烈的火焰,穿透宫墙一路暖到她的心底。
常后看了自己的女儿半晌,突然说道:“你该学学你的二姐。”
安乐心头一跳,不解其意,“母后?”
常后托起安乐的下巴,凝视那一张稚气未脱却越发清丽的容颜,朱红的唇微微上扬,“她是为了一族灭了一人,你大可以为了一人灭了一族。”
安乐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满脸惊惧之色,“安乐从来没有这个意思,曲大人已经成家,安乐已经别无所求!请母后,请母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整个天下都知道,昭仁公主与驸马爷夫妻恩爱,驸马爷死后公主一直没有改嫁,甚至愿意为罪孽深重的丈夫与举世为敌。今日常后说的这一席话放出去,想必没有人能够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而安乐却是清楚的。
为一族而灭一人,正是帝王家最喜用的权术手段——
捧杀。
她的二姐,昭仁公主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丈夫。她看中的只是她那个可怜虫驸马爷的家族势力。她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思,又想要驸马家族的权力,却又不甘心被一个男人束缚无法坐拥万千红尘,就必须要这么做。
是她将她的驸马爷从一个大家族的公子宠到无法无天,看着他,甚至是怂恿他犯下一桩桩不可饶恕的罪,再帮他摆平,明面上千恩万宠,收拢其家族人心,实际上却是一点点埋藏下罪恶的种子,只待某一个时刻业火连天,将这个拦路的棋子彻底摧毁殆尽。
金陵血案已结,然其背后的真正孽鬼,孰知是谁。
“你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常后放开她的下巴,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目光流转最后却定在了寝宫内梳妆台上的芙蓉玉香炉上,嘴角一抿笑的意味深长。
安乐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猛烈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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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雪霁掀开车帘深深吸了一口郊外新鲜的空气,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啊~~总算是出来了,开心开心!”
曲荃给她倒好茶水送过去恰巧看到凌雪霁的鬓发被风呼进她嘴里,难受的噗噗噗吐了出来的可爱模样,很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啊曲荃你还笑我!”
“别闹别闹,茶要洒了,这水里可没磁铁吸住啊!”
自从曲荃在朝廷上帮危岳雁说话以后,就直接给禁足了。今日还是特意上书申请回乡扫墓才放出来的,二人在马车内嬉闹一阵将连日来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勉强也算得上苦中作乐了。
曲荃此时基本已经被完全架空,就差什么时候御隆帝寻到个由头将她这个刑部尚书的官帽摘了。
既然是举家扫墓,曲老太君自然也在。只不过因为不想打扰她们小俩口便自己待在另一头的马车上,眼瞅着已经上了山道便叫车夫停了马车,去问问曲荃和凌雪霁要不要在途中稍作休息,吃点东西再继续上路。
车夫点头跳下马车,脚一着地忽听耳畔一阵金属鸣响——
“啊啊!!!!!”
“杀人啦!!有刺客!!!”
“快保护大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曲荃遇刺
曲荃和凌雪霁在车内听到动静,还未等反应过来, 一道寒光就刺入进来。凌雪霁反应神速, 一脚将车内茶几踹飞出去, 同时快速抽出腰间缠着的细蛇软鞭将阻碍的车帘撕卷下来。茶几撞上剑尖, 壶里热茶溅出烫了那刺客一身, 凌雪霁飞身而出与外头的刺客缠斗起来。
车内的曲荃没了车帘阻挡,很方便的看见车外的撕斗, 刺客约莫有十人,虽然数量不多却个个武艺高强, 将曲家带来的武丁杀的一干二净。原以为只是单纯的扫墓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没想到自己还是高估了仇家们宛如智障的脑回路。
她现在明显活着比死了好折腾好利用啊!智障才会在现在要她命吧!
骂归骂,曲荃神思电转, 飞速在脑海中过滤会在现在要她命的仇家,一边手上不停的在包裹中翻找。
一条细蛇软鞭在凌雪霁手中舞的行云流水,灵动的仿佛真的手持长蛇一般, 偏偏划过地面时声如惊雷平地乍响,气势万钧。十个刺客分工明确, 一个去杀曲老太君, 两个对付曲家武丁,七个统一目标攻击曲荃所在的马车。然而他们明显失策, 那个去杀曲老太君的已经为他的智商付出代价,现在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已经不知魂归何处了。其余两个已经将曲家的武丁杀了个片甲不留,剩下的七个则在凌雪霁的长鞭之下被困得施展不开,根本无法近曲荃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