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府出了信王,再无人能够主事,便没有设宴席,只慕府办一场,是以所有人都往这边来,自然人数众多。整条巷子俱是人来人往,也提前借了左邻右舍的院子,还是有些容不下,最后干脆把桌椅都搬到了巷子里,又临时到大酒楼订了数十个席面,才勉强安排得过来。
申时三刻是最好的时辰,拜堂的时间便安排在这时。申时方过,天子的尊仪便驾临了慕府,更是引得巷头巷尾好一阵骚动。
薛昶一开始就表示要做一做这主婚人,慕府也早就做好了接驾的准备,是以天子的到来虽轰动却不乱,只是府中上下都因为能亲见天子而激动得很。不过想想也是,连王爷都娶得,见一见天子也就不算什么了。很快便又人人挺起胸膛,跑上跑下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府中最大的厅布置成了礼堂,天子被请到上座,慕谦正与慕夫人作为慕远的父母坐在了天子的侧首。前后在朝几年,慕谦正还是头一回与天子挨得这般近,慕夫人亦是激动中有着拘谨。薛昶随意与二人搭了几句话,也叫他们紧张了好一会儿。
时辰将近时,虞文礼高声唱了一句:“时辰到,有请新人!”
主婚人规格这般高,这媒人自然也不能太低,一般的官媒都够不上资格,便由礼部尚书亲自上了,同时还兼任了这司仪之职。而此刻能留在这堂上观礼的,除了两府至亲外,至少也得是三品以上的官员,余者只能在外头寻个位置听一听动静。
慕远与纪谨携手从堂后走出,精致合体的婚服称着丰神俊朗的两人,仿佛整个厅堂都亮了几分。
两人在堂中站定,时辰正正好。
虞文礼高声念到:“一拜天地!”
两人一起转身,面对堂外尚亮的天光,同时深深一拜。
“二拜天子!”
薛昶受了礼,笑呵呵地伸手一只手往上抬了抬。
“三拜高堂!”
慕府二老激动得微微起身,双手伸出几欲亲自将人扶起。
“夫夫对拜!”
唱完这一句,虞文礼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若不是于礼不合,恨不能直接抬起袖子抹一抹额头。这么多个月来,总算结束了,不容易啊!办完这一场婚礼,虞文礼只觉得今后无论什么样的任务都不在话下了。
慕远与纪谨面对面深深一拜后,直起身望向对方的眼里都满溢着柔情和悦意,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真真正正,名正言顺是一体的了。
开席之后,慕远与纪谨一起在席间待客,这场婚礼没有新娘,自然也没有新人需要回避。至于来贺的女眷自然有慕夫人慕羽裳等女眷招待。
薛昶喝了一巡酒便提前离了,天子亲临自是无上的荣耀,可也难免叫众人拘谨,恐怕君前失仪。
若是一般时候,自然也没有人敢在信王面前放肆,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信王既是今日的新人,也只能多放任一些了。更有人想着今日机会难得,这个日子即便过分一些信王也不会怪罪,索性大着胆子向信王敬酒,尤其是军中的那些汉子,本就是海量,喝起酒来豪爽得很。
一人只要敬上一回,即便纪谨酒量不浅,只怕也要招架不住。慕远有心替之,只可惜他本就不擅饮,几杯下肚,便面红耳赤。纪谨轻轻一笑,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饮而尽。
在场大多数人都从未有机会与信王共饮,更不知他酒量深浅。只是这样平易亲和,来者不拒的信王,众人更是头一回见到。便是平日里怵信王到恨不得能躲着走的官吏们这时也壮大了胆子,纷纷上前敬酒。
席间所有的敬酒纪谨都微笑着都接了过来,到后来,谁也数不清信王究竟喝了多少杯,只看他的眼睛越喝越亮,似乎丝毫不见醉意。
一时杯来盏往,宾主尽欢。
散席里,那些军中的汉子几乎都醉倒了,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走时,还径直冲着纪谨竖着大拇指,嘴里断断续续地嘟囔:“信王……永远是……这个!”
纪谨但笑不语。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慕远急忙回身走向依旧坐在那里的纪谨。慕远只喝了那几杯酒,之后所有的敬酒都叫纪谨挡下了,就算知道他是海量,从未见他醉过,也免不了担心。
慕远走到安安静静地坐着的纪谨面前,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微微俯下身,另一只手去握他搭在膝上的手,低低地柔声道:“慎之……”
纪谨缓缓抬起头,似乎是辨认了一番,有些懵懂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渐渐亮如星子,展颜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缓缓叫了一声:“云直!”
慕远蓦然觉得胸口被狠狠撞了一下,整颗心几乎都化了:明明酒意早就散了,怎么忽然就醉了呢?!
终于还是有了些醉意的纪谨乖巧得很,任由慕远紧紧牵着他的手,顺从地跟着他走回房中。
府中的主人还清醒着的,除了慕远,也只剩下作为女眷的慕夫人与慕羽裳了。两人闻讯而来时,只看到慕远拧了巾帕,在给乖乖坐着的纪谨擦面,擦了面之后又给擦了手。纪谨一言不发,只微笑着注视着慕远,让抬头便抬头,让抬手便抬手。
慕夫人低声问道:“这是……醉啦?”
慕远点点头:“大概是吧,敬酒的人太多了。”
慕夫人微微蹙起眉,有些不赞同地:“远儿怎么也不帮着挡一点,喝多了明早该头疼了。”
慕远还未说些什么,纪谨转过身道:“母亲莫怪,云直量浅,是我不让他喝的。”
这话说得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的,倒是一字一字清晰得很。
慕夫人心中微讶: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不过,这一声“母亲”倒是叫得慕夫人心里甜甜的,舒爽极了,一瞬间便觉得亲近了许多。原还有些担忧不知家里来了这么个天潢贵胄日后该如何相处,这下倒是放松了许多。何况,自己还未说什么,他便这般维护远儿,甚至还是在醉意朦胧之际,只怕是他们做父母的都尽心不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慕夫人便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轻声道:“早先便叫人备下了醒酒汤,为娘这便叫人端过来吧。”
慕远看过来:“有劳母亲了。”
看着纪谨喝下醒酒汤,慕夫人便领着慕羽裳准备离开,临到门边,又回身叮咛了一句:“若是实在身子不适,今夜就莫要折腾了,来日方长。”
话未说明,但该懂的都懂,慕远面上一热,还得含笑应道:“母亲放心,孩儿省得。”
关上房门,慕远深深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场婚礼,本就不同凡俗,省了许多的繁文缛节,然而一日下来,还是颇为劳累的。
望着房中的红烛鸾帐,慕远不禁低低一笑,两世为人,不想头一回当新郎官,便是这样别具一格。再望向房中的那另外一人,心里便涌上一股暖意,感觉原本有些空落落的心已被填满,那些无处安放的也都有了归处。
慕远走过去,站到纪谨身后,轻轻扶着他的肩,解下他的发冠,让他微微仰起头,抵在自己胸前,两根中指对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按摩着。
纪谨舒适地眯起眼,身体都放松了许多。
慕远低下头,盯着对方微微张开的水色潋滟的唇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俯下身去,轻轻含住,辗转吮吸。满腔的酒气清香,混着淡淡的甜味。
稍稍直起身,便看到纪谨已经睁开的双眼,如墨的眸子在他脸上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羽睫霎了霎,开口道:“云直,我们还未喝合卺酒呢。”
慕远神色温柔,眼里凝着无限柔情,在他微张的唇上又轻轻点了一下,将他的肩头扶正,走向桌案。
案上有一壶酒,两只玉杯以彩线相连。
慕远握住酒壶的壶柄,神情专注地在两只玉杯中分别注入酒水。
纪谨微微靠在桌旁,单手支颐,有些迷蒙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慕远。他的酒量向来很好,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醉酒的感觉,只是今夜实在是喝得有些多了。酒意氤氲,此时他的意识虽是清醒的,然而无论是神情目光,还是行为动作,都有些不受控制,身体亦有些绵软。
直到两只玉杯都注了八分酒,慕远才放下酒壶,一手一只端起酒杯,走回纪谨面前,相对而坐,继而温文一笑,递了一只酒杯过去。
纪谨眸光迷离,嘴角却始终轻扬,慢慢抬起手,去接那杯酒。许是落焦之处有些偏移,那只手在空中来回捞了捞,才触碰到慕远的手指,顺着手指摸下去,在掌心处蹭了蹭,才顺利接过酒杯。
酒杯被接过去后,不长的彩线很快便绷直,慕远被拉得往前凑了凑,两人一时靠得极近。
四目相凝,慕远低低道:“慎之,我们共饮。”许是室内过于寂静,许是氛围实在暧昧,他的声音低沉中带了点喑哑,如暗夜里幽幽淌过的溪流,让人怦然心动。
纪谨不说话,目光纠缠在他身上,杯酒慢慢举至唇边,慕远亦然。
两人几乎是头碰头地喝完了这杯合卺酒。
放下酒杯,慕远用拇指轻柔地抹去纪谨唇边的酒渍。纪谨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舌尖擦过慕远的指腹,手指仿佛被烫到一般轻轻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