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淡淡开口:“打入的目的,一要破空,二要成活。此处黑棋围的空多,若让他轻松化为实地,白棋他处目数不够,必败无疑,所以一定要有所行动。至于应该选择侵削还是打入,则还要看周围的形式。”
慕远指了指棋盘的另一面,继续道:“在这边,黑棋还有几个子遥遥相望,倘若白棋强行打入,即便让它破空成功,自己也能活下来,那么作为交换,势必让黑棋占了外势,再与这几个子一呼应……白棋即便打入成功了,也是大亏。”
接下来仿佛是是为了验证慕远的判断,黑棋还是选择了深度打入,也确实成功做活,然而正如慕远所预料的,黑棋占得了强厚的外势,白棋已显败象。
在看到黑棋一子打入的时候,慕远便轻轻摇了摇头,问道:“杨兄,你方才是否押了秦九爷?”
杨朋愣了一下才回道:“是。”
“压了多少?”
“压了一百文。”
慕远叹息一声:“杨兄这一百文,今日恐怕是有去无回了
杨朋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若是没有听到慕远方才那一番宛如语言的分析,他绝对不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恐怕还要骂一句妄言。然而慕远那精准的判断早已让他信服,他相信此刻慕远说白棋会输,白棋就一定会输。
他看着一直淡定从容地分析棋局的慕远,只觉得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所谓相由心生,他这样的感觉其实也不为过。
这边的一番动静早就引起了棋楼管事的注意。此刻棋局即将终了,一个一脸精悍的男子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被推动的那些个棋友起初很是不满,待看清来人后立刻变了态度,主动让开,有人还低声打了招呼:“宋管事好。”
宋管事径直走到慕远面前,一抱拳道:“在下乃棋楼管事,姓宋。方才听公子一番高论,必然也是位奕林高手,未请教尊姓大名?”
慕远站起身,拱了拱手:“不敢。在下姓慕,名远,字云直。”
“原来是慕公子。”宋管事又道:“今日咱们棋楼以棋会友,不知慕公子可愿下场一试?”
慕远还未回答,杨朋已经激动地叫了一声:“慕兄,上吧。”
围观的棋友也是一片起哄声。
慕远本就有心会一会那位高手,此刻盛情难却,更是不会推辞,拱手道:“那在下便试一试。”
“请!”宋管事伸手道。
交了五两□□,填好字据之后,正看到秦九爷垂头丧气地从二楼走下来。
棋局已经结束,胜负亦如慕远所料。
宋管事上前拱了拱手,秦九爷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慢慢向外走去。
宋管事这才带着慕远走上楼梯,对众人道:“接下来要攻擂的便是这位慕公子。慕公子方才对棋局精妙的分析想必大部分朋友也听到了,他的棋力如何大家也有个数。接下来大家可以重新下注,慕公子的赔率与秦九爷一致。”
慕远冲宋管事微一点头,径直走上二楼,楼下已经重新吵成了一锅粥。
“陈兄,这一局你准备押谁?”
“当然是那位慕公子,擂主的赔率太低,赢了也没意思。何况看刚才那情形,这位慕公子应当是有点能耐的,说不定真能打下这擂呢。”
“我看悬,楼上那位可是已经赢了十一局了。只怕整个钱塘都没人是他的对手。”
……
这时,角落里一个棋友才刚刚看到慕远,不由得低呼一声:“怎么是他?”
旁边一人好奇道:“怎么,你认识那位公子?”
认出慕远的棋客低声道,“我之前在青云棋社常看见他,他连我都下不过,怎么竟有胆量去攻擂?听说他行冠礼那天摔到了头,躺了几个月,不会是摔坏了脑子吧。”
有一个方才围观过慕远分析棋局的棋友听到了,便接口道:“你不会是吹牛吧。人家刚才可是把棋局讲解得极妙,连别人要怎么下都预料到了。就这能耐,能连你都下不过?”
那棋客有些吃惊:“有这等事?!”随后又撇了撇嘴:“说得好未必下得好,花架子有的是,不会是碰巧说对了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那我到底该押谁啊?”
……
不管别人怎么决定,杨朋已经把身上所有的铜板都掏出来,押了慕远胜。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日攻下这擂台者,必是慕远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怎么回事,这一章写得特别痛快,自己感觉挺燃的。你们觉得呢?
第10章
慕远走进对局的雅间,便看到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棋桌旁坐着一个闭着眼睛的大汉,正背靠椅背双手环胸。楼上不似楼下那般人多吵闹,大汉的周围更是安安静静的,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的空间。
脚步声唤醒了正闭目养神的大汉,他睁开眼睛后,便看到正坐过来的一个身着长衫的俊朗青年,眉目淡然。
大汉看了看慕远,开口道:“阁下便是某接下来的对手吗?”
慕远微一拱手:“正是在下。”
大汉坐直了身形,先自报家门:“吾乃衢州王子敬,手下不斩无名之辈,阁下姓甚名谁?”
慕远应道:“钱塘,慕云直。”
王子敬也不多说什么,伸手一指对面:“请!”
慕远撩衣坐下。
王子敬很快摆好座子,又道:“先皇在位时曾为棋士评定过品级,当时我被评为七品下。去年曾与七品上的棋士对弈多几句,胜负在伯仲之间。未知阁下几品几级?”
先皇为棋士评定品级一事慕远虽然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棋分九品这种说法倒是知道,在自己房中找到的棋谱中也有记载,这九品的划分和名称与慕远在《棋经》上看到的一样,“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若把这九品的划分与现代职业围棋的段位作个关联,七品大概就相当于现代的职业三段。但是因为现代职业围棋中的升段制度,所以有时候段与段之间的差别不是那么大,倒不像古代围棋的品与品之间的差距那是很大的,尤其是每三品之间。所以先皇时期的评定中,除九品之外,每一品还细分为上中下三级。
然而民间喜爱下棋者众,大多数都是连品级都评不上的,就像现代时下围棋的人很多,能当上职业棋手的却是寥寥,哪怕是能得到业余段位的都没有多少人一样。所以棋到七品,已经算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慕远摇摇头:“在下那时尚未入品级。”
王子敬便道:“若是日常切磋,阁下无品无级,某本当让子或者让先。然而如今是在打擂,所以还是猜先为好,阁下以为呢?”
慕远淡淡一笑:“这是自然。只是阁下方才下完一局,是否要稍事歇息,容后再战?”
王子敬大手一挥,“不必。”
慕远嘴里应了一声:“那好。”
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从白棋的棋盒里抓了一把子在手中,示意对方猜单双。
王子敬愣了一下,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一般在猜先的时候,都是由上手位抓子,下手位猜子。王子敬以为对方连品级都没有,大概是不懂这个规矩,既然对方已经抓子,也不好再说破,便随口说了个“单”。
慕远当然不是不懂这个规矩,只是一开始他就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下手位。作为现代职业棋坛中的超一流棋手,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品级是怎么评定的,但是想也知道,不可能比七品低。所以他说自己未入品级,是指那时自己未参与评定,并不是王子敬以为的连参与评定的资格都没有。
慕远摊开掌心,里面裹着五颗棋子,王子敬猜的是“单”,便是猜对了,所以王子敬先行。慕远把手中的棋子放回白棋棋盒,再把棋盒推到对方面前,然后拿过黑棋棋盒摆到右手边。
古人以白为尊,所以一向是白棋先行。在近代以后,由于中国围棋式微,这才遵循当时的日本规则,改为执黑先行。
王子敬捻起一颗白子拍在右上角六三位上,以小飞挂角。
慕远很快亦捻起一颗棋子,他拿棋子的手势很专业也很优雅。慕远的手本就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此刻食中二指轻轻夹起一颗黑色棋子,白的愈白,黑的愈黑,在空中拖曳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略一停顿,便毫不犹豫地拍在了右下角六三位,亦是小飞挂,棋盘与棋子相撞发出金石之音。
接下来王子敬自拆了一手,慕远以大飞守角兼取势。之后双方交互下子,至十五着,遂成大角图。至此,双方的战场基本在右边,局势亦是两分,黑棋守角得利,白棋稍有外势。
少时研究古谱的时候,慕远便对古棋很感兴趣。也许是规则的不同,也许是理念的差异,古棋与后世的围棋在下法上有很大的差别。后世对于古人的棋力也时有争论,褒者认为古人实力强劲,当有十三段的棋力;贬者则以为即便如清代大国手施范之流也不过才业余六段。孰是孰非,大家也都只能说说而已,难有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