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不由会心一笑,这大概就是最原始的大盘了吧。这时候虽然没有磁石可以被普遍使用,但是古人的智慧真叫人叹为观止。
慕远随口问道:“不知棋局由何人解说?”
杨朋道:“并无人解说。”
“哦?”慕远有些不解,有大盘却无解说,这倒少见。
杨朋解释道:“棋楼立这棋盘的目的,除了方便棋友观看棋局之外,棋局下到一半的时候,还能允人再次下注,只不过,加注的金额有限,并且赔率减半。你看那儿,那是棋楼自己设置的赌局。守擂的那位已经连下十场,现在的赔率已经低得很,压他即便胜了也没多少钱。倒是秦九爷,虽说因为名头甚响,赔率也不高,好歹有个一赔一。我看,今个儿大部分人都压了秦九爷。”
慕远默默点点头,这其中的道道他也能想明白几分。恐怕大多数人压秦九爷,除了那高一些赔率之外,更多了一份乡土之情。大概大伙儿都盼着秦九爷能攻下这擂,为钱塘棋坛扳回一些颜面。
“怎么样,慕兄要不要也压一点试试?”杨朋问道。
慕远轻笑着摇了摇头,他只是来看棋的,对这样的赌彩并没有兴趣。
慕远突然想到什么,便又问道:“按说有这样的高手来摆擂,想要一试身手的人应当不少,怎么攻擂的人却这般少?”
“嘿,这个也不难明白,只因为要想攻擂不是有那个胆量不怕丢人便行了的,还得有这个,”杨朋一边说,一边伸出一个手掌比了比,“攻一次擂,五两银子。”
“哦,难怪。”慕远心中一动,五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慕远并不很重钱财,以前随便一场重要的比赛,冠军奖金都是千万计的,虽然要缴纳各种费用最后到手的远没有那么多,但也不是个小数目,所以从来也不缺钱。但是并不是说,他对钱就没有概念。
初来乍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了解一下经济还是很必要的。
这时候的银的价值远不是现代的白银所能比的,现在的一两金只能换十两银,不像现代,金子的价格远远高出银的价格。一两银可换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一贯钱可买一石米,购买力还是相当强悍的。
像慕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最上等的丫鬟仆人一个月的月钱也只有一两银子,少爷小姐的月钱是五两。不过慕远现在已经成年,除了月钱之外,慕老爷还允许他额外支取一定数额的银钱,再加上原来的慕远并没有乱花钱的习惯,这些年来攒的钱就有几百两,所以慕远并不缺钱。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一大笔钱了。普通棋友之间即便想要添点彩头增加对局的刺激性和积极性,也不过是几文十几文的来。即使是那些以赌彩为生的职业棋客偶尔碰到几只肥羊,也少有超过一贯的。所以,五两银子,确实已经是很多了。
“不过,”杨朋见慕远沉默,又接下去道:“若能攻下这擂,却有一百两银子的赏金。”
慕远心道,五湖棋楼这一手笔,不可谓不大啊,难怪能引来如此之众。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棋局已经准备开始了。
第9章
擂台摆在二楼雅间,观棋的都聚在一楼。
开局之前有人高声宣布了一下猜子结果,擂主执黑,攻擂者执白。之后每过一段时间便有小二拿着刚画好的棋谱,把黑白棋子插在相应的点上。
因为没有解说,观棋的棋友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起来,有人干脆要了棋盘对应着摆了起来,讨论着每一手棋的用意和可能的应对。
慕远和杨朋一起也要了个棋盘摆了起来。
白棋第一手左上角小飞挂,黑棋反向小飞守角。白棋四二进角,黑棋尖顶。白棋再次小飞,黑棋右上角反挂,白棋一间低夹,开始了攻势。
此时这颗黑棋腹背受敌,成了一个孤子。
趁着棋谱还没有传下来的时候,慕远对天元道:“天元,若你是黑棋,接下来你要如何应对?”
“嗯,”天元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现在黑棋势单力薄,又被左右夹攻,当然要逃了,不然就要被吃掉了。”
慕远问道:“那你准备往哪里逃?”
天元拿起棋子单关跳了一个:“这样?”
慕远也不说对错与否,而是捻起白子跟着跳了一个。
天元想了想,拐了一手,继续出逃。
慕远依旧不说话,顺势占了边,把白棋继续挡在高路。
又下了几手,天元停了下来,挠了挠头,沮丧地道:“少爷,好像不太对呀。”
慕远这才轻轻一笑,说道:“你看,不论你往哪里逃,都讨不了好,白棋反倒顺势把边角都占了。本来白棋要占这十几目地,至少也要花几手棋,你这一逃,他等于一手棋都不用多花就把地占了,而你自己,逃了这么一路,非但一目都没有,还依旧逃不出去。”
慕远手下快速地又摆了几个变化,继续道:“不论你怎么逃,结果都是一样的。”
天元点点头,恍然道:“对哦。”
杨朋坐在一旁亦听得津津有味,不由问道:“那应该怎么应对呢。”
慕远道:“所以,孤子勿逃,当弃则弃。寻求转换的话,未必会吃亏。”慕远眼角瞥到小二拿着新的棋谱下了楼,便止住话题:“不如先看看当局者会如何应对吧。”
黑棋的下一手棋果然如慕远所言并未出逃,反而越过星位点角。之后的几步正是慕远所说的转换,黑棋用弃掉一个子作为代价,最大限度地抢占了原本属于白棋的角地,而白棋也在上边摆出了一个桥梁型的棋型,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甚是好看。
至此双方均不吃亏。
天元摆完最后一个子,看了看棋盘,问道:“少爷,这局面便是两分了么?”
慕远淡淡道:“表面上看来,确是如此。”
杨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问道:“怎么慕兄觉得这盘面有哪处不合理吗?”
慕远伸手在棋盘上比了比:“白棋这上方的棋型,看似结构完美,五个子相互呼应,乍一看去,如铜墙铁壁一般。然则此处所占目数不到二十目,分到每一手棋不过四目,效率已然过低。且这样的棋型并非没有破绽。”
慕远说着,捻起一子拍了下去:“倘若黑棋从此处打入,便击中了白棋棋型的要害。白棋要吃这一子是吃不下的,若放它出逃的话,棋型立刻被分断,棋子相互之间内耗,效率更低,所以白棋一定要挡。如此一来,黑棋便可在方才这个孤子上加一手,白棋必然不能让黑棋从这里渡过,只能自己主渡。之后黑棋可以走这一手,白棋再挡,黑棋扳,白棋挡住,黑棋连上。到这里黑棋已经练成一片,若再让它探出头来,白棋便被一分为二,这是万万不可接受的,所以白棋必然要挡住。如此,黑棋在这边小飞一手,便已活棋。”
慕远每说到一处棋子也跟着摆上,嘴里继续道:“这样一来,原本是白棋的势力范围,就此被黑棋从内部掏空。”
慕远话音甫落,新的棋谱正好送到,棋局的发展竟与慕远方才演示的一般无二。
杨朋满脸讶异地看着慕远:“慕兄,又被你言中了。”
慕远微一点头,面色依旧淡然,并没有因此而显出得色,心里想着的却是:不愧是曾为备选棋待诏的高手,棋力果然不弱。
要知高手观棋时能对棋局做出预判,那必定是因为下棋的也是个高手。因为同是高手,彼此的思路才会相通,在特定的局势上,可以寻求最合理的下法。倘若下棋者棋力不高,或者干脆是个新手,那么他们爱怎么下便怎么下,旁观者即便有再高的棋力,也无法判断他们下一手会下在哪里。
三人说话的声音不高,却也没有特意压低。慕远开始分析棋局的时候,便有一些没有自摆棋局的棋友围了上来,慕远接连料对形势,分析得又丝丝入扣,毫厘不差,更是吸引了大批的棋友。
留在这里观棋的棋友大部分棋力都不太高,高手们都在二楼雅间,自有人给他们单独送去棋谱。若没有解说的话,像这样精彩的对局他们也只能看个大概,很多地方不解其意甚至连看都看不懂,慕远的解说便如雪中送炭,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棋局,于是便有越来越多的棋友围了过来,甚至还有人参与了讨论。
棋局下到中盘,局势愈见分明,擂主棋力高超,攻擂者也不是庸手,双方你来我往,煞是精彩。
棋局缠斗得激烈,观棋者也讨论得热烈。
在针对其中一处局势白棋是应当侵削还是打入的时候,棋友们又展开了一番争执。
“当然应该打入。侵削那就是隔靴搔痒,不疼不痛的,有什么意思!”
“打入要是不成功的话,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还是小心为上,侵削。”
“应该侵削。”
“必须打入。”
“侵削”
“打入”
……
棋友们各执一词,便有人来问慕远:“这位公子,你怎么看?”
正争执不休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纷纷看向慕远,方才他的一番分析很叫人信服,此刻大家也想听听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