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大吃一惊,惊慌失措之下,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绿漪哽咽的声音从胸口处压抑地传来:“先生,别推开我。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绿漪以后绝不会再失态,可是今日,今日,请容许我……”
慕远双手僵硬地张开,最后终于既没有扶住对方的肩将其推开,也没有轻抚对方的背以示安慰,只是这么僵硬着。
茫然中,仿佛看到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院门前一闪而过。
慕远心里一揪,猛然有了不好的联想。
是不是他?他都看到了什么?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误会?
慕远想要立刻冲过去,确认自己的猜想,脚步急急忙忙往前一步,却被紧紧扯住了衣襟。
转瞬之间,白影已经彻底消失了,胸口传来的湿意又让他的心一软,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绿漪终于放手有些狼狈地离去。
慕远急忙冲到前院,顾不上吩咐虎子送绿漪姑娘离开,见到天元的瞬间张口便问:“方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天元难得看到老师失态的样子,一时有些怔愣,直到慕远又问了一遍,才忙道:“王爷方才来过,可能是看到老师和绿漪姑娘在说话,很快就走了。”
果然!
慕远在心里暗道一声,又问:“王爷可有说些什么?”
天元摇摇头:“没有。”
“那,他离开时,情绪如何?”慕远又问。
天元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老师此问何意,仔细想了想,还是道:“就,和平时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慕远松开天元,匆匆往外走去。方走出几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房换了身衣裳,然后继续向外冲去。
天元急急忙忙在身后追了一路:“老师,你要去哪里,等等我呀。”
慕远脚步飞快,平时半个多时辰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半,大冬天里直走出了一身汗。
远远看到那道朱红色的大门时,不由再次加快了脚步。正要拾级而上,却被守门的两个兵士拦了下来,两人手中□□一交叉,厉声喝道:“什么人!肝胆擅闯王府,退回去!”
慕远心下一凉,满身沸腾的热血都霎时冷静了下来。
若是今日见不到他,他听不到自己的解释,会不会加深这误会?
远正胡思乱想着,门里头传来一声“慢着”,随后走出来一个将士,正是那日夜里纪谨领他前来是替他们开门的那位。
慕远眼神一亮,那将士远远对他行了个礼:“慕爷!”
随后拿剑鞘挑开拦成叉的两杠□□,对两名兵士道:“这位是慕爷,日后见到不可阻拦。这是王爷的吩咐。”
“是。”两名兵士抱枪退后了一步,低头行礼。
慕远几步跨上台阶,进入大门,低声问道:“请问王爷何在?”
将士道:“王爷此刻应在院中练剑,末将带慕爷前往。”
慕远一拱手:“有劳了。”
等到天元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时,慕远早没了身影,他抬头看着匾额上烫金的“信王府”三个大字,愣了又愣,却被拦在门前不得进入。天元不得不在门前巷口徘徊了许久,直到墨砚出来,领他进府,才终于可以歇一歇。头一回进王府的经历,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心酸的。
慕远一路跟着将士往里走,还有闲情想一想,好在这回依然有人领路,不至于在偌大的王府迷了路。
踏入王府大门的那一刻,慕远的心便平静了下来。也不知为何,越靠近那人,那种急于解释的心情变越淡。他们之间,怎会连这样的信任都没有?
可是,想见那人的心却更加迫切起来。
纪谨练剑的地方,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一个演武场,架子上挂着十八般兵器,训练用的木人,木桩摆放得错落有致。
慕远到的时候,正是纪谨的剑舞得最快之时,漫天的剑影几乎让人看不清白衣的身影在何方,真个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慕远想到他们初识时西湖上那踏水而来惊鸿影;想到他们在密林逃生时他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的坚持;想到在马场他跃马腾飞的矫健身姿……
原来,他们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而今后,他们还将一起经历更多,更多。
最终,漫天的剑影合为一道,那人也在一个定势之后露出深深的眉眼,鬓边的发丝无风自动,便显得那猛然定住的身形格外有力量。
慕远的心忽又澎湃起来,一下一下如擂锤鼓敲,跳得厉害。
只因纪谨对他展颜一笑,叫了一声:“云直。”刚刚运过功,练过剑的声音格外低沉悦耳,如耳畔轻语,既醉人,又惑人。
那领路的将士很识趣地行了个礼,便在纪谨的挥手间退了下去。
纪谨收了剑,向慕远走来,靠得近了,却微微蹙了蹙眉:“天气寒凉,怎么不多穿点。”
说着拉起他的手,慕远一路奔来,出了一身的汗,被寒风一吹,自然早就凉了。
纪谨眉间蹙得愈深:“好冷。”
慕远蓦地一笑,反握住他的手:“你的手好暖。”
纪谨回身把剑一抛,那剑便稳稳地落入兵器架上挂剑的位置,过后自然有人将其收入兵器房中。
纪谨紧了紧慕远的手:“外头凉,走,我们到屋里去。”
可惜能够待客的屋子也不近,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路过一段长廊时,慕远忽然问道:“慎之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纪谨回首,轻声一笑:“云直希望我问什么?”
慕远目光深深,伸手在纪谨肩上轻轻一按,纪谨便顺势坐在沿着长廊而设的长椅上,身后正靠着一个廊柱。
慕远微微俯下身,一只手搭在纪谨身后的椅背上,纪谨便只能仰头望着他。
慕远缓缓道:“方才,慎之去找过我吧?”
纪谨眼神闪烁了一下,微微点了下头:“嗯。”
“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慕远追问道。
纪谨的眼神再次闪了闪,眼睫微垂,没有说话。
慕远不容他逃避,继续道:“慎之看到了吧,在院中,我与绿漪姑娘……”
纪谨还是没有说话。
慕远看着他的眼睛,直接道:“你生气了?”
纪谨终于憋不住,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没有。”
慕远紧绷的心,终于微微松了松,他说没有,他便相信,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完。
慕远想了想,决定从头说起:“前些日子,世暄无意中对我透露了绿漪姑娘的心思……”
纪谨忍不住打断道:“云直莫非之前从未曾察觉过?”
慕远有些疑惑:“慎之也知道?可是你从未与绿漪姑娘打过照面,你又从何而知?”
纪谨微微一笑:“我猜的。一个姑娘家,还是一个名满京师的女子,即便出身低了些,也足有骄傲的资本。若非为了一个‘情’字,如何能够日日追随在一个男子身后,就算是为了学习棋艺,也无需那般频繁。”
慕远懊恼道:“我却从未想过有何不妥。”
纪谨反过来安慰道:“或者也是因为,云直来自于一个男子与女子能够平等相处的时代吧,所以没有多想。”
慕远依旧有些懊恼:“话虽如此。可是连慎之从未与之碰面之人都猜到了,可我却……”
纪谨带着些许淡淡的怅惘:“也许只是因为,我与她有着同样的心思,所以格外能够感同身受吧。”
慕远直直地看着他,严肃道:“你承认了。”
纪谨一怔:“我承认什么了?”
慕远明知故问道:“你说你与绿漪姑娘有着同样的心思,也是对着同一个人吗?”
纪谨忍不住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眼神,微微一笑:“云直真是,太过迟钝了。”可是发热的耳尖却暴露了他。
慕远心里一软,柔声道:“是我的错,这么晚才领会到你的意思。”
纪谨抬起头,眼里含着笑,轻声道:“没有。不晚。”
慕远继续道:“我既然已经明了,自然不能再放任不管,我心里已然容不下他人,还是说清楚道明白的好,所以我今日便约了绿漪姑娘来。只是她从未言明过,我也不好明着拒绝,便提议让她拜我为师,日后师徒相称。”
纪谨愕然,他想到慕远会拒绝,却没想到他拒绝得这般——委婉又决绝。
慕远叹息了一声:“可惜,她拒绝了。临走的时候,她突然扑过来,向我请求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慕远顿了顿,总觉得怎么形容都不合适,索性跳了过去,继续道,“她看起来实在伤心的样子,我有些不忍,便没有推开她。你看到的大概就是那副样子。”说完又小心地确认了一下,“慎之,可以理解的吧。”
纪谨怔怔地点点头:“我当然能够理解,那种求而不得的绝望,只怕是要刻骨铭心的。”
慕远扶额:“不是让你理解她。”又有些霸道地强调了一句,“不许代入她。你与她不同。在我心里,你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纪谨看着他认真解释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愈来愈深,用力地肯定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