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不卑不亢,又掷地有声,太后抚着心口,好半晌才撑着一旁的宫人道:“好好好,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宁月心,从前倒是哀家小瞧了你……”
宁太妃的闺名就是唤月心。
宁太妃垂眸,“太后谬赞了。”说罢,又弯腰磕了一头,“妾身要说的都说完了,无事,妾身告退了。”
太后缓过气来,冷眼看着她起身,随即冷笑道:“从前哀家以为宁太妃最是冰清玉洁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如今是瞧着皇上看上你宫中这人了,你以为往后你也能跟着沾光享福不成,所以这般迫不及待地讨好人?”
宁太妃回头,莞尔,“妾身从没生过这等心思,不过太后今日这话倒是提醒了妾身。顺便,妾身也劝太后一句,不想我们这些妹妹当真沦落到去看守皇陵的下场,还请太后往后消停些。您贵为太后,即使没有子嗣,也能在宫中安好,但妾身这等妃嫔,就比不得您了。”
她这话一落,殿内仍旧跪着的其他后妃相互对视一眼,随即纷纷磕下头来,“还请太后体谅妾身。”
太后身子一软,倒在了宫女的怀里,宁太妃轻描淡写,“太后今日气性忒大了些,许是怒火攻心了,还不快带太后去好生歇着?”
说罢,就带上自己的宫女,径直出了殿,顾夕照睨了太后一眼,又神色复杂地看了宁太妃一眼,也跟着行礼告退,其他后妃对视一眼,最终都纷纷起身,跟着告退,只有毓太妃起身之后,还停留在殿中,帮着宫女给太后灌了药,看着人缓过劲来了才走。
太后与赵瑾算是年少夫妻,出嫁时是爱,到了如今,早已是恨比爱深,但恨赵瑾,更恨的是这些从未停过的女人,对她来说,后宫的妃嫔都是敌人,顾夕照是,毓太妃亦是。
“毓太妃是留下来看哀家的笑话?”
毓太妃笑了笑,“都是可怜人,谁看谁的笑话?”
太后垂眸,轻哼了一声,“那毓太妃今日这般,哀家倒是不懂了。”
“太后不喜的人,本宫同样不喜。”毓太妃顿了顿,看了一眼太后的神色才继续道:“既然咱们有共同的不喜欢之人,自然就能好生相处了。”
都在宫中待了这么些年了,毓太妃的画外音,太后自然听出来了,“毓太妃想与本宫合作?”
毓太妃点头,看了一眼四周,太后会意,挥退了众人,毓太妃这才低声开口道:“皇帝年幼,如今又在孝期,三个月内,定是无法大婚,后宫便只有咱们。你母家秦家没有适龄女子,但我林家有。”
太后不动声色,“哀家不懂你的意思。”
“太后是皇上的皇嫂,俗话说,长嫂如母,您往后好生同皇上说话,皇上看在先帝的面上,也会敬您几分。如今后宫无人管事,太后何不趁机把后宫大权揽过来,妾身定会在一旁 协助您,只待他日皇上大婚,太后能替我小妹说几句话,到时我小妹若有幸贵为皇后,您依旧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
这番话是安阳伯暗地里派人传给毓太妃的,安阳伯就是毓太妃的祖父。她早先是以为家里人会想方设法给皇上施压,将后宫大权抓到自己手里,毕竟太后是个病秧子,但如今听了祖父的打算,她虽不服气,但多方考量,也只能这般做。
一是太后最名正言顺,朝臣无可非议。二是这番作为,就是和秦家暗地里又结盟,长远考量,他们林家获利更多。
如今赵瑾一死,太后对这些后宫大权看得没这么重要了,但她三番四次在顾夕照那里吃瘪,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不过,倒也没有直接应下,“毓太妃怎么就知道皇上会把后宫大权交予哀家?”
毓太妃:“太后只要愿意,明日早朝,就会有朝臣上书。”
“先帝在时,尚且以哀家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如今皇上后宫空虚,本就无琐事,更何况还有四妃协助。”毓太妃打断了她。
太后垂眸,没有搭腔了,沉默片刻后,唤了宫女进来送客,“毓太妃,皇上的性子,并不好掌控,且看今日闹的这一出,如何走,你改日再来吧。”
毓太妃心中暗骂,面上倒是恭敬地应了,“妾身告退。”
与此同时,明杏宫。
走在后头的顾夕照在宁太妃要回主殿时,出声叫住了她,“宁太妃且慢。”
宁太妃倒并不意外,回头看了她一眼,“本宫正好有几句话要与顾夫人说,顾夫人随本宫来吧。”
其他夫人见状,除了庆贵人顿了顿,其他人都十分识趣地出声告退,各回各殿。
“我知顾夫人要问我什么。”进了主殿,宁太妃身边的大宫女就带着人退下了,殿内一安静下来,宁太妃就率先开了口,“进宫这么多年,我最羡慕的就是顾夫人的肆意洒脱,今日在太后宫中为你说话,一是不忍顾夫人这般模样,二来……”
宁太妃垂下眸来,顿了顿,随即跪了下来。
“宁太妃这是做什么?”顾夕照也没有去拉她,对于宁太妃的突然下跪也不意外,这个女人从未与自己有瓜葛,今日却处处维护她,定是有所求的。
“我有一事有求与您。”
顾夕照低头看着她,脑海里仔细想了想,但纵观宫中的大小事,能和宁太妃沾上边的,也只有……“庆夫人?”
如今的庆夫人就是昔日的庆贵人。
“顾夫人心思玲珑剔透,果然不假。”宁太妃深吸了一口气,心底对顾夕照更是多了几分钦佩,“我与她自幼在一块长大,我们也是一同进宫,虽然她做出了……那等事,我也替她羞愧难当,但到底姐妹一场……我实在不忍……”
“只要她安分守己,莫再惹出祸端,那件事我定会替她保守周全,不然,怕是如今后宫的这些后妃都不得善终……”
宁太妃却捂着脸,呜咽出声,“她……有了身子了。”
第43章
顾夕照愣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宁太妃的话是什么意思,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她没有直接回宁太妃的话, 而是轻声问了一句:“宁太妃可知, 庆夫人曾对皇上做过什么?”
宁太妃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仰面看着她, 神色茫然, 且无措, “顾……顾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夕照看了她片刻才垂下眼, “宁太妃把人当姐妹看,可人家却未必把你当姐妹真心相待了。想来她只将此事其一告诉了你,并没有告诉你,那日在御花园撞破她那等事的人,其实就是皇上。”
看宁太妃整个身子瘫软跪坐了下去, 顾夕照别过脸, 衣袖下的手不由攥紧了, “对我来说,这都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 庆贵人连同她的奸夫,竟然敢把皇上送去乱葬岗。”
特意压低的声音,因情绪颤动, 而带着几分尖锐,落入心底, 如同冰凌子拂过,宁太妃整个人都不由心惊而发颤,唇瓣颤动了好半晌,才闭上眼颓然道:“我……这些……她都不曾……不曾告诉我。”
“一直留她一命,是因为先帝如今尸骨未寒,前有我名声有染,若又传出庆夫人这般……这让世人如何看先帝?”顾夕照轻叹了一口气,回头,“她是你宫中的人。宁太妃,你是聪明人。”
宁太妃摇了摇头,爬过来抱住了顾夕照的腿,“娘娘,求您救她一命……往后,只要您吩咐一声,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听您安排。”
顾夕照蹲下身来,看着一脸泪痕的宁太妃,谁能想到,这样寡淡的宁太妃竟然也会有这般崩溃的表情。
许久之后,她才伸手把人拉起来,背过身,“宁太妃,你若真要求我保她一命,先将奸夫的身份告诉我。”
后妃偷|人,此乃皇家丑闻,传扬出去,不只庆夫人必死无疑,整个后宫都会因此受一番牵连,首当其冲的就是作为明杏宫一宫之主的宁太妃,而宁太妃父亲是两江总督,她又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在朝政本就不稳的档口,轻易不能得罪。
多番考量下来,当日赵瑾听闻了此事,也没有当即把庆夫人处置了,而是让顾夕照暗地里先把奸夫查出来。可惜,不等她查出来,那个小傻子就私自弄了这么一出,把她打入了云阳宫。
宁太妃捂着脸,久久不言,顾夕照神色未变,回头看着她,“宁太妃,先帝不让内务府去查,而是把此事全权交给我,并不是为了庆夫人,而是因为你。我始终把此事搁置一旁,到了如今,是为了整个后宫的这些女人安宁。此事一旦闹大,明日不只庆夫人得死,咱们这些后妃都要跟着受牵连。”
大殿内只剩下宁太妃低低的啜泣声,顾夕照等了许久,才听到宁太妃有些沙哑的声音,“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姜鸣。”
顾夕照眸光一冷,“此话当真?”
宁太妃含泪点了点头,“她亲口跟我承认过,我也……见过。”
“宁太妃,你好生糊涂。”
宁太妃无可辩驳。
顾夕照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径直朝她外走。
若是如此,这事又要仔细查了。姜鸣乃侍卫处的人,侍卫处的人不可能认不出那日小傻子身上的皇子服,那便是有心要把人送去乱葬岗了。
是她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