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手捻下一片竹叶,送到嘴边随意地吹了一段。
“以前教过你那么多,现在还记得多少?”他揉了揉李遇的脑袋,“别教我这个做师父的白白辛苦一场,全都打了水漂。”
“没有。”李遇在白鸥胸口蹭了蹭,有点不舍得地抬起头,嚅嗫间认真道:“我还记得的。”
白鸥把手中的叶子递到李遇面前,“诺——”
这竹叶是方才白鸥放在嘴边吹奏的那一片,于是李遇便又红了脸。
当时那首生日歌他本就学会了八、九成,只是贪心白鸥弹过自己额头时那轻轻的一瞬接触,才总是故意吹错两个音。
虽然现在都还不知道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但在白鸥离开的那两个多月里,他几乎把那首曲子当成白鸥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和那只破破烂烂的纸飞机,那截束发带,还有那个叫“口罩”的奇怪物件一起,成为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日日都要捂在胸口,日日都要抽空温习。
曲子虽是熟悉的,但到底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功夫还是不到家,他不能像白鸥一样随意捻来一片叶子,就着什么姿势都可以吹奏。
他已经从白鸥身上爬了起来,深吸两口气喘匀抽噎的气息,握着白鸥吹过的竹叶还是让他脸红,但也充满期待;他轻轻地吹起那首生日歌。
为了怕自己出错,他刻意放慢了曲子的节奏,白鸥枕着小臂阖眸听着,配着风弄竹叶的轻微“沙沙”声,竟然是别有一番韵味。
“嗯,不错。”白鸥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好好学,好好练,我就喜欢这个音儿,可惜会的人不多,改明儿出师了,等你给我吹一辈子——”
白鸥占便宜的话还没说完,曲子就被人拦腰截断了。
他疑惑地睁眼,偏头看着李遇,“怎么了?”
李遇没有答话,低低地垂着脑袋。
白鸥看着李遇的样子,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脸上的红晕太异常,头都快埋进胸口里去了。
不是说李遇平时不害羞,脸红红的样子简直可爱死了……
可是白鸥能感觉到,李遇对自己的热烈,即使是羞赧也挡不住,不会像现在这样既好像不好意思,又好像有点……
被吓着了似的。
可是自己干什么了?
他回忆着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好好学好好练,我就喜欢这个音儿,可惜会的人不多,改明儿出师了,等你给我吹一辈子。”
不过是占便宜当一当小皇帝的师父,没什么问题啊……
“我就喜欢这个音儿。”
“可惜会的人不多。”
“改明儿出师了,等你给我吹一辈子。”
李遇死死地低着脑袋不肯言语,白鸥只能反复地咂摸着自己说过的话。
“改明儿出师了,等你给我吹一辈子。”
“等你给我吹一辈子……”
“吹……”
啧——
不可能罢!
连自己都反应不过来的事儿,李遇才多大?
上哪懂这些……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出声,竹林深处的氛围一时间暧昧又尴尬。
白鸥看着李遇颈下埋在衣领里时隐时现的皮肤都红了,若说这孩子是懂了,这样子反倒合理了。
“想什么呢……”他伸手弹了下李遇的脑门,“跟哪个坏东西学的。”
宫中内侍男风盛行也不是秘密,白鸥来了也有快一年了,多少也有耳闻。
只是他不知道,内侍里流传着一些画集,大抵以那些内侍肖想着自己与宫中英俊禁卫,或者风流将军间的韵事为主题的黄本子,私下里很受欢迎。
有辱宫闱名声的事儿,明面上肯定是不准的,但人之大伦,总也屡禁不止。
“我……我以前……以前高献在的时候……总、总是要隔三差五带人去查小姚他们那些低阶内侍的寝间……”
李遇不会撒谎,至少对着白鸥不会,他声音怯生生的,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每次都能没收到几本画册子,但说是没收,其实大抵也是转头再卖掉,那些画本子很吃香,能卖不少银子的;小姚、小姚都偷偷跟我说过……我、我……”他结巴了半天才道:“我好早以前就见过了……”
又是高献!
罚他去御阳山捡马粪真是太便宜他了!
白鸥恨得牙根痒,好好的孩子,都给教坏了……
他看着李遇脸红成什么样,就大概知道那些本子里画了些什么脏东西……
“其实我……我……如果……如果你……”
李遇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突然抬头,他看着白鸥的眼神那么认真,有那么点“英勇就义”的意思。
他突然拽着白鸥的衣带,“是你的话,我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白鸥吓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可以!”
他一把攥住李遇的腕子,另一只手锤了锤胸口,“你是皇帝!不准瞎想!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那……”李遇被白鸥捏住了腕子,脸更红了,“回去……”
“回什么去!”
白鸥快要把自己锤得吐血了,小皇帝这是什么神奇的抓重点能力?
重点能是回去吗!
本来是来“冷静冷静”的,怎么还变成火上浇油了?
他咽了咽口水,翻动的喉结出卖了他的紧张。
他二十来岁,血气方刚,对自己喜欢的人没有点什么心思是不可能的。
这又不可耻,而且……
明明是李遇先犯规的。
虽然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男人或是女人,亲密的关系他都陌生,但活了二十几年,他也不是活在真空里,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大概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是知道的,只是……
李遇年纪还小,至少在他心里是这样,他毕竟大了李遇十岁;而且李遇……
是皇帝。
他就算想过,也真没想过这么细节的东西。
就冲着李遇方才那一脸要“慷慨就义”的样子,他就知道,小皇帝心里肯定还是害怕的。
他不想勉强李遇。
如果有“水到渠成”的一天,他也不要李遇受委屈。
“别整天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又弹了下李遇的脑门,故作严肃道:“你还小……”
李遇还是攥着白鸥的衣带没有松手,他看着白鸥的眼神认真又坚定。
“白鸥哥哥,遇儿十八岁了。”他抓着白鸥衣带的手指轻微动了动,“我、我父皇……在、在我这个年纪……”
李遇的父亲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萧美人已经宠冠后宫了。
李遇的话还没说完,天空劈响一声惊雷。
竹林茂密,莽莽榛榛,遮蔽了天日,他们都不知道外面的天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只觉得这夏日里的雨,说来便来。
李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直往白鸥怀里钻,恰好遇上白鸥大手一揽——
两人的反应出奇地一致。
临安城的梅雨天都到了,江宁城也终于要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下一章吧..这事儿急不来...你们要骂就骂白鸥吧,不要骂我qaq(顶锅盖跑)
第64章 我们怎么了?
这场雨来得太大太急,白鸥也顾不上别的了,脱下罩衣将李遇裹了个严实,几乎是将人夹在腰间“拎”回了寝殿。
小姚正在寝殿外的廊下急得团团转,想去看看又怕不合适;大老远瞧见白鸥的身影,急忙撑着伞迎了上去。
“熬姜汤,烧热水。”白鸥把怀里的人又揽了揽,送到小姚的油纸伞下,“一热一冷最容易着凉。”
李遇被人抱在怀里,才终于有机会把脑袋钻出白鸥的罩衫,一抬头就看见雨水顺着白鸥下巴分明的轮廓滴了下来。
他心里又暖又疼,可惜整个人被白鸥圈住,双手动弹不得,只能仰头用前额蹭掉了白鸥下巴的水珠。
“别乱动——”白鸥还在跟小姚吩咐着,没太注意到怀里的小动作,只一把将裹着李遇的罩衫又拽了拽,“一会淋湿了。”
直到进了寝殿,他才将人放下,躬身为李遇拍落袍摆上的雨水。
“淋湿了没?”他一边拍着一边问,“冷不冷?”
李遇看着白鸥低头在自己身前忙活,头发上的雨珠还在往下掉,他觉得自己的鼻梁简直不讲道理,总是说酸就酸……
他的白鸥哥哥怎么这么好。
因为比白鸥矮了一个头,他没什么机会这样看到白鸥的头顶,他伸手揉了揉白鸥的发心,就像白鸥平时安慰自己一样。
他心疼道:“都湿透了。”
“哪里?”
白鸥吓了一跳,刚才一路上已经尽量护着,怎么还是湿透了?
他起身抬头,李遇抬手替他拭去一滴马上就要落进眼睛里的水珠,他才反应过来,李遇这是在说自己。
他冲李遇笑了笑,然后使坏地甩了甩头发。
来了这么久,他一直没有习惯蓄长发,这半年又都在外奔波,多有不便,索性剪得更短了。
他刚才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个透,现在雨水都结在发梢上,这一甩,便溅了李遇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