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沈砚付诸行动的第一时间他想到的并不是遵从他的决定, 而是阻止他。因为, 比起未知的危险他更清楚在平安京得罪了藤原氏的后果。
“可……”源赖远张了张嘴, 话到了嘴边, 最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就像沈砚所言, 有些事总是需要人去做的。无论是为了为那些死去的小妖怪们讨回公道, 还是为了维护京都的安定, 这一行似乎都无可避免……
罢了,得罪藤原氏便得罪藤原氏吧。源赖远在源氏本就不起眼, 他相信他若是真的做了些什么, 族里必然会断尾求生, 即使是权势滔天的藤原氏也不至于因为他一个人而开罪了整个源氏, 所以, 他不过犹豫了片刻, 也快步追上了前方逐渐走远的背影。
他是不愿轻易得罪藤原氏没错,但他更不愿那么眼睁睁看着沈砚与他渐行渐远,更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左右他也没打算在仕途上做出什么功绩, 不过是藤原氏罢了,他可不会那么轻易退缩!
源赖远很快追上了沈砚,二人沉默着并肩向藤原邸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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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今的平安京提到藤原邸,只要没有特指,那指的便是藤原道长的宅邸。毕竟近来终于稳定了权势正式出任关白的藤原道长不仅在朝中大权独握,就连在宫中也有女儿藤原彰子位及中宫,独得圣宠,可谓是风头无两。
藤原氏的荣耀虽非全赖藤原道长一人,但藤原道长的权势却是藤原氏之最。
故此,藤原氏的事情,找藤原道长解决必然没错。
而无论是沈砚还是源赖远与藤原道长之间也算是有些渊源。沈砚入平安京,传出名号的第一步就是因为救助了藤原道长的次女,日后的三条天皇中宫——藤原妍子;而源赖远与藤原道长的关系还要更加密切,毕竟源赖亲曾经做过藤原道长的近卫,源赖远与藤原道长的长子甚至还有着不菲的私交。
所以二人虽是冒昧登门,但却也并没有被拒之门外。
不过被请如厅中后,便见藤原道长一身朝服,显然是被沈砚二人耽搁了行程,故此言谈之间也少了平日里的风雅与委婉,见到二人后便直接问道:“天羽君与赖远一大早来我府上有何贵干?日前便听闻天羽君今日正在清扫京都妖邪,不知成效如何?莫非我这府上也有妖物?”
沈砚见他如此也不寒暄,只执礼道:“冒昧打扰,还望藤原关白见谅。退治一事非一时之功,不过近来已初见成效,若再过些时日只需心存胆气,便是逢魔之时外出也不再妨碍。至于您的担心……您府上曾请晴明君设下结界,在结界失效之前寻常小妖都无力侵扰。此次前来,非为妖鬼,而为寻人。”
“哦?寻人?”藤原道长也不由一愣:“什么人竟然让天羽君你这么一大早跑到我府上来寻人?”
“应是一位阴阳师。”
“……”藤原道长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只知道这一点?”
“是。”沈砚垂眸道:“还要烦请藤原关白召集藤原氏的阴阳师让我见上一见,只有当面一见在下方可辨认出谁才是在下要找的人。”
藤原道长也是被气笑了:“天羽君不觉得你的要求实在过分吗?”
沈砚再次执礼道:“万望见谅。”
藤原道长不由皱了皱眉,他近来总是顺风顺水已是许久没有这般被人顶撞过了,但是越是身在高位越是敬畏某些东西,更何况以他的身份与安倍晴明也没少接触,因此更是清楚高明的阴阳师究竟有多么可怕,而且,沈砚的手段他也是曾亲眼见证过的,故此他并不想与沈砚之间生出嫌隙。
所以他虽然心生不悦,仍是耐心的解释道:“天羽君,非我不愿,只是你给出的这个范围实在是太大了。况且藤原氏也并非只我一家,想要集合各家的阴阳师即使是我也要废上一番手脚,你若是不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是不可能答应你那么无理的要求的。”
沈砚抬起眼来望向藤原道长,目光如剑:“藤原氏的阴阳师滥用血祭,筹备邪术,或将危害京都,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藤原道长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天羽君此言可有证据?”
沈砚丝毫不惧地与藤原道长对视道:“我的话便是证据!”
二人对视良久,藤原道长黑着脸起身道:“我还有事,会让人安排你们去见面,且先等着吧。”说着藤原道长便想越过沈砚二人离去。
却只见沈砚横移一步,挡在藤原道长面前,道:“藤原关白,时不待我。”
藤原道长的脸色瞬间又黑了三个档,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哼一声,终是拂袖道:“这就派人带你们过去。”说罢便径直绕过二人离去。这次沈砚并未阻挠。
见藤原道长离去,源赖远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毕竟如果藤原道长真的和他们计较起来……他都已经做好杀出去的准备了。要知道藤原家虽是公家,但依附于藤原氏的武家可不在少数,所以,藤原道长家中的守备力量甚至比皇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情况下和对方起冲突,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道长大人竟然会同意?”相较于平安京中不错的风评,源赖远却是深知藤原道长的为人,这是一个为了权势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可是他现在却同意了这种看上去完全是在损害藤原氏的声望的要求,这可不像是他所认识的藤原道长啊!
沈砚抬眼瞥了他一眼,他还认为源赖远不会跟来呢。毕竟,这些天的相处足够沈砚初步的认识源赖远这个人——平凡。学识平凡、武艺平凡、思想平凡,除了长相和身高稍微出众了些,其他的方面在平安京中委实有些拿不出手。毕竟这里可是平安京,随手扔把扇子都能砸到一个公卿,像源赖远这种小人物,委实不起眼。
但是就是这个一个平凡的人,却能够从祭祀八岐大蛇的邪祭中活下来,并且平安长大到这个年纪,还能毫无芥蒂地接受沈砚对待要妖怪们的态度,面对玉藻前、茨木等大妖丝毫没有敬畏之心……沈砚有时都不知道该说他是粗神经好,还是适应力强好了。
可是,如果说他真的是个胆大的话,他对藤原道长的敬畏却显然不是这样的。沈砚注视着面前神色苦恼的青年,心中隐隐升起了某种猜测。
沈砚不动声色地开口解释道:“他当然会同意,毕竟正如他所说,藤原氏并非只有他一家。虽然藤原伊周已经在长德之变中确定落败失去了权势,但是他的身份与藤原家的血脉却是没有改变的,而且,彰子中宫年龄尚小,无所出,敦康亲王仍然可能继承皇位,故此藤原伊周显然还有复起的可能,而这对藤原道长而言可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源赖远听得冷汗直冒,连忙四处张望,确定四周并无人探听后才放下心来,但纵是如此他也忍不住小声劝阻道:“天羽君,这里是藤原邸啊!”
“无妨。”沈砚瞥了一眼殿后的某处暗门,只道:“若是在自己家中都能被探听消息,藤原道长这个关白也做不久。而且,他正是因为对自己的掌控力有着绝对的自信才会愿意让我们去见那些阴阳师,因为他自信他这一脉手下的人中绝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所以做下这件事的不是他的政敌就是假冒藤原氏的歹人吗?”话已至此,源赖远索性也放弃了挣扎,直接将话挑明了问道。
“正是。”沈砚认可了源赖远的推测:“而且他之所以答应地那么爽快,只怕是有大概率可以肯定这次的事情一定是藤原伊周的余党做下的吧。”
源赖远闻言不由一愣:“他怎么知道?”
沈砚轻笑,看着系统上提供的史料,叹息道:“因为,藤原伊周快回来了呀。”
不待源赖远追问他是怎么知道藤原伊周的事情,便见一名下人垂首躬身匆匆自门外行来,源赖远立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将这份疑惑暂时收藏回心中。不过好在他也不觉憋屈,毕竟自从他跟随沈砚以来,多见其神异的手段,心中疑问早已如恒河沙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反正他只需知道,沈砚的手段非常人所能及便是了。
只见那名下人行至近前,行礼道:“二位大人,家主已命族中阴阳师尽数出席,二位可随我前去一见。”
沈砚颔首:“带路吧。”
“二位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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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间仓促,但是当沈砚与源赖远跟随下仆抵达时,会面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衣着不凡的阴阳师。
远远望去,院中乱糟糟的,很多人面上都带着或是疑惑或是不满的神色,一群一群的聚在一起,看得出他们对于藤原道长突然召集他们都感到万分不解。
不过,即使距离不近沈砚已然可以感觉得到院中内敛驳杂的灵力,看得出,藤原氏的阴阳师本事还是不错的,甚至比京都阴阳寮的平均水平还要好上些许。
沈砚二人并未急着露面,在院外寻了一处便于观察的角落,一边观察一边指点着源赖远:“那些面带疑色的大多是藤原道长的人,或者是与他关系要好的人家的阴阳师,而那些不露不满的,不是恃才傲物便是与藤原道长的政敌家的阴阳师。不过,不管是哪家的,那么短的时间内可以召集那么多的阴阳师,藤原道长在藤原氏的地位看来比我想象的要稳固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