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宋祁说话,王谦瞧着他模样甚是可爱,率先道:“哥哥离得近,哥哥帮你夹。”
然而他伸出筷子后,却怎么也没办法往前再递一寸,岁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头恢复成想吃又够不着的眼巴巴的模样。
宋祁接过他的碗,给他添了许多,王谦讪讪地收回筷子,转言道:“我周游过不少地方,大多美味都有那么一个故事,这‘清渡蹄’不知可有什么故事没?”
宋祁想了想,道:“我倒是听小二说起过,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愿渡蹄’,故事......倒是不曾听闻,我去问问。”
宋祁说罢起身出了隔厢,去找小二打探了。
他一走,岁岁用筷子的姿势都熟稔了不少,刚连肉都夹不住,现在却一粒一粒花生米,夹得稳准狠。
王谦汗颜,这年头的小孩都这么有心机了吗?
没一会,宋祁回来了,遗憾道:“暂时并无故事,也不知以后会不会编出一个来。”
“我倒希望如此便好。”王谦姿态优雅地抹去嘴角油光,微微一笑,道:“我弟弟曾言,有些事强求了,反而不圆满。”
王谦几次提起过他弟弟,又说他弟弟也是玄真派的弟子,宋祁道:“你弟弟倒是看得分明,不知他叫何名,兴许我识得。”
王谦道:“我此次来玄真派,实则还有个目的,就是来瞧瞧他,自他小时候离家后,就没回过家几次,为兄的倒是想得很,若是他真在,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见王谦不想说,宋祁便也作罢,吃过午饭了,带着他们回了宗门。
常走的那条山路此时堵了许多人,各个宗门的都有,有玄真派弟子正在其中周旋,声音很是不忿道:“要论死的人,我们宗门只比你们更多,何须非把罪名怪在我家门主身上,看守不严?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们看守不严了?不严的话你能进那界碑一步,我跪下叫你爷爷!”
洛水道:“里面那人似乎是邱师兄。”
宋祁不太看得清,往那边走近才看见,邱鹤被推搡着堵在里面,周围的弟子都有些护不住他。
身为能拿取傀儡咒的人之一,邱鹤更是遭到了许多人的抨击,但他从始至终都笑脸迎人,反倒还劝起了跟人起争执的玄真派弟子。
宋祁对岁岁道:“你带他们先从小路上去,路你认得的。”
岁岁拉住他问:“师兄呢?”
“我不能坐视不理。”宋祁说完,朝争执处走了去,那些人一见他,露出更加愤怒的神色,怒声道:“好啊,龟缩了这么久,终于肯出来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邱鹤循声看去,见到宋祁后一愣,眼中溢出水光,轻声道:“大师兄,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玄真派弟子们看见他后也很是欣喜,纷纷红着脸喊“大师兄”。
一声声大师兄让宋祁觉得肩上的担子更沉了些,他定下心神,对别宗的弟子道:“这事玄真派自会给你们个交代,你们整日里堵在我宗门口,也不是办法,还请早些回吧。”
其中一名女修盈着泪,哽咽道:“这位大师兄,你也有师弟师妹,也有亲朋好友,你也该知道,他们因无妄之灾离开这个尘世,从此再也听不到、寻不见是什么滋味,我们又如何安心坐在门中等你们给出消息,且还不知那消息的真假呢?”
因傀儡咒死的弟子,数不胜数,每个宗门都遭到重创,低阶弟子们不知其中原故,听了风声便寻上玄真派,但上位者都是知道的,玄真派从来反对“入世”,傀儡咒的目的就是“入世”,这事或许出自玄真派,但绝对跟宗门利益无关。
而这些上位者却并不阻止自家弟子误会,跑来叫嚣。坐在棋局中,自以掌控全局,却不知也在别人的操纵下。
他们没中傀儡咒,更似中了咒。
宋祁目露痛色,道:“我向你们保证,这事并非玄真派所为,我一定会找出幕后主使者,给大家一个交代。但还请给我一点时间,这天色看着阴下来了,诸位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不少人都买了账,但少部分比较横得硬是不肯,宋祁也无法,只好由得他们继续堵着,叫上邱鹤他们从小路返回宗门。
岁岁他们正在路口等着,宋祁不好意思得对王谦道:“实在抱歉,叫你来做客就让你碰见这种事。”
“无妨,只是没想到,你们修真界也会有凡人间的纷争,我一直以为修仙的都跟宋仙君一样,对身外事、身外物看得轻如云烟。”王谦摇着折扇笑了笑,道:“看来无论在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难免少不了争斗。”
“却是如此,世间人将修仙者美化了。”
一路上了宗门,路上邱鹤问了宋祁许多事,确定他在虫窟确实没出什么事后才放心下来,又说了些目前宗门里发生的情况。
宋祁听完就到了山门,来来往往的弟子们脸色凝重,曾经雀跃的山门已不再见,他们见着宋祁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节,只当他刚执行完任务回来,并没像往常一样拉着他要礼物。
宋祁先叫人安顿好王谦等人,打算叫人带他们在门派里逛逛时,洛水自告奋勇道:“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周围的环境比较熟悉,就让我带这去吧。”
宋祁本觉得不太好,王谦看出他有事,便道:“我也不太习惯陌生人引路,既让洛兄带着四处走走,俞佑你说怎样?”
池俞佑自然没什么想法,他甚至都懒得跟他们去。
宋祁道:“那好吧,暂且失陪了,等我回来再找你们谢罪。”
言罢,他跟着邱鹤上了太华山巅,这里依旧终年覆雪,白絮飘飘,只是似乎比以前更冷了些。
邱鹤将他带至门前,低着头道:“大师兄你进去吧,师尊他临近飞升,可不知为何情况不太好,他已经将自己关在里面许久了,门中长老都很是着急。”
宋祁道了声“好”,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胧月仙尊经常坐着饮茶看雪的那个小矮桌并没人,且已覆上一层厚厚的积雪,院中也很是清冷,就连照亮的夜明珠都显得有些灰败。
他一路喊着“师父”往里走,每间房都看过了,并没人,直到行至后院的灵泉处,才瞧见胧月仙尊盘坐在水中的背影。
宋祁试探地叫了声“师父”后,走过去一看,胧月仙尊面色格外苍白,就连他都感觉到了紊乱的灵力正在周遭横冲直撞,叫他无法再近前半步。
这明显不对劲。
宋祁急忙击出一道温和的灵力去带动,却如杯水车薪,他只好源源不断输入更多灵力进去,一边想要将胧月仙尊叫醒。
快要力竭时,胧月仙尊终于有了反应,睫毛颤动了下后,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晕红了池面。
那狂暴的灵力也渐渐平息,尽数收拢于胧月仙尊体内。
宋祁快步走过去,不知所措道:“师父,你究竟怎么了,为何会如此......”
胧月仙尊虚弱地靠在池壁上,墨□□浮在池面,朵朵白莲盛开在水中,因花朵上染了血迹,而显得很是妖艳,景虽美,却触目。
胧月仙尊慢慢睁开眼,看向宋祁,勾了勾嘴角,哑声道:“你没事就好,这次回来了,就先别走了。”
宋祁愕然:“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胧月仙尊挣扎着站起身,身形摇摇欲坠,宋祁连忙搀扶着他,扶着他坐到亭子里的软榻上,胧月仙尊缓了一会后,手心召出门主之印,对宋祁道:“我恐怕过不了这一劫了,我若是走了,玄真派,还请你帮我看着。”
宋祁砰地跪了下去,目中溢出水光,震惊得一时失了言语。
“这个宗门,是我师祖传下来的,传到我师父手里,经过了许多争斗,又才传来我手里,你师伯师叔们更是了无音讯,剩下我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山门,曾经熟识之人,却越走越远,到现在,我好像只剩下玄真派了。”
胧月仙尊含糊地说着往事,陷入回忆之中,目中流露出脉脉温情,只是那温情看得人只觉心中难受得很,宋祁咬了下唇,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将门主之印递给宋祁,说道:“接下吧,算为师,最后一个请求。”
玄真派是一种传承,也是他心里的一个信仰。
第六十四章
宋祁低着头始终不敢去接, 门主印玺发着淡淡的清光,其上隐有奥妙的经文流转,所散发着令人臣服的威压。
那股威压降到宋祁身上时, 化为和顺的微风, 从他发丝间拂过。
胧月仙尊道:“我门下弟子稀薄,除了你外纵观玄真派,无人可担其位,阿昱无心, 沉月无意, 邱鹤......无术,若我将门主位传至长老,又恐生争变, 祁儿,我从你幼时将你带回,你应该便知会有如今这天。”
宋祁慌神道:“师父,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就算是修错功法, 也有办法逆转,不一定非得是这个结局,要不......要不师父你......”
他说着说着住了声,原是想说大不了就废了修为从头再来,但看着胧月仙尊温润的眼眸, 他就说不出口了。
何其难啊, 走到这么高的位置,离登天仅一步之遥,此时叫他再变回个凡人重新开始修炼,此般滋味何人能忍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