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谨亭倒是十分淡定,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夏谨亭的纳布功夫突飞猛进,他端坐于工作台前,坐姿挺拔,手腕灵活,飞快地穿针引线。
只见他将食指指尖垫衬于布料下方,稍有针刺感便迅速挑纱出针,确保针尖不会刺透驳头的面子。
这是所有针法中最难掌握的,夏谨亭却完成得游刃有余。
周厚在一旁看着,神色凝重,他本想用难题刁难夏谨亭,却没想到夏谨亭完成得颇为出色,如此一来,反倒显出夏谨亭的能耐。
不多时,夏谨亭便将驳头扎好了,一整个弧面自然服帖,昭示着夏谨亭出色的针法。
周厚阴沉着脸,从夏谨亭手中接过样衣套在身上,忽然,他“哎哟”一声,捂着脖子弯下腰来。
众人眼看着周厚伸手,从领口摸出一根手针,怒气冲冲质问夏谨亭:“你竟将针留样衣里,扎得我脖子出血,真是岂有此理!”
按照规矩,制衣师纳布时应将手针放在工作台右侧,随取随用,不可丢三落四,以免刺伤客人。
将手针遗落在衣物上导致客人受伤,这是大忌,是要被开除的。
这时,一直旁观的宋凯霖插话道:“唉,你怎么又将针落在衣服里,我提醒你几回了……”
周厚手捂着脖子,一迭声地控诉:“还好今日伤的是我,若伤到了客人,亦铭坊的名声都被你毁了!”
夏谨亭看着周厚与宋凯霖一唱一和,一眼便看穿这是个圈套。
夏谨亭早就养成了良好的职业习惯,手针用毕马上插在针插上,哪里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过常用的针插,仔细点了上头的针数,不慌不忙地将针插呈交管事:“这根针不是我的,我针插上的每根针都记录在册,这种型号的手针我有三根,全都好好地插在针插上。”
周厚一听这话,立马蹦起来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冤枉你了?”
夏谨亭一把拽过周厚捂着伤口的手,掀开衣领看伤口。
“大家请看……”夏谨亭指着创处,“为了让驳头更自然,我特地选用了小一号的手针。”管事闻言上前细看,果真见夏谨亭所用的,是小一号的手针,针迹与周厚手上那根对不上。
同一时刻,阿城在周厚的工作台上有了新发现:“周师傅的针插上少了一根针!”
那便是铁证如山了,周厚脸色灰败,仍不忘狡辩:“那许是……我不小心把手针扎样衣上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周厚根本不是不小心,而是蓄意陷害夏谨亭,若今日之事被认定为意外,夏谨亭必定会被逐出亦铭坊,在行内也难有立足之地。
往昔周厚再怎么蓄意刁难,夏谨亭都能暂忍一二,可这一次,夏谨亭实在忍无可忍,也不想再忍。
他盯着周厚,朗声质问:“方才样衣是经我手递给你的,从你接过衣服到试穿不过数十秒,你如何能将针遗落在衣服上?!分明是你用手针扎伤自己,再嫁祸于我!”
“我……我没有!”周厚梗着脖子,愣是不承认。
夏谨亭不屑与他争辩,直接禀报管事:“周厚自带教以来,屡次刁难于我,此番还想出此等毒计,是可忍熟不可忍。此等心思狭隘之人,若留在店里,势必会影响亦铭坊的名声,还请从重发落!”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管事回身一瞧,见上了年纪的刘师傅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惊失色道:“刘师傅,您别着急,当心身子!”
“咳咳咳……我相信阿厚,他是个好孩子,断断不会做这样的事!”刘师傅喘息着替周厚说话。
夏谨亭记得,周厚是这位刘师傅的外甥。
刘师傅是亦铭坊的老员工,他发话了,管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将夏谨亭拉到一旁,柔声劝道:“小夏啊,刘师傅都发话了,你就再给周厚一个机会,我给你换个带教师傅可好?”
言下之意便是要保周厚了。
夏谨亭蹙眉道:“败坏规矩,陷害同僚,就这样的人你还给机会?”
“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毕竟刘师傅那儿……”
夏谨亭明白了,他利落地脱下制服,决然道:“他不走,我走!”
“这……”管事面露难色,却没多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夏谨亭走出店门。
第三十三章
夏谨亭离开并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 他自进入亦铭坊以来, 发现了许多问题。
顾阙宣扬的理念是一套, 实际的执行却是另一套。
夏谨亭深知,周厚一直看他不顺眼,即便他不主动走, 也留不下来。
他在亦铭坊的日子收获颇丰,亦铭坊作为海城顶尖的西服制衣坊,帮助他快速地熟悉行业。
眼下,夏谨亭对进货渠道、制衣流程、客户维护都有一定的了解。
但是, 再高超的业务能力,也需要好的领导挖掘赏识, 从这个角度来说, 亦铭坊已是负分。
他揣着心事回到家, 一进门便闻到了鱼汤的鲜味。
“趁热喝了。”顾阙把汤碗摆到夏谨亭面前。
夏谨亭握着汤匙,浅浅地尝了一口。
奶白色的汤汁鲜美入味,一点也不腥。
“味道不错。”夏谨亭点头赞许。
“你工作辛苦,多喝点,补补身子。”
顾阙提到工作,夏谨亭沉默了。
顾阙见他握着勺子不说话, 轻声问道:“怎么?还在想着设计稿?”
夏谨亭摇头:“我……已经离开亦铭坊。”
明明夏谨亭已经下定决心, 可到了顾阙面前,他却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当初是顾阙劝他去亦铭坊,如今不过月余的光景,他便动了辞职的念头。
要知道顾阙不是现代人, 这个时代的人选择了一行,便打算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就像亦铭坊的刘师傅一样,为亦铭坊奉献了半辈子青春。
受了委屈就想着撂挑子,在大多数人眼中是任性的行为。
“怎么了?”顾阙的嗓音仍旧温柔耐心,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夏谨亭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他心里有气,话也不自觉地多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一脸愧疚地瞧着顾阙:“顾先生,对不起,我话太多了。”
“没事,不是你的错,你说得对,像周厚这样的人,没资格留在亦铭坊。”顾阙柔声安慰。
夏谨亭无奈笑笑:“你和我这么想,亦铭坊的老板却不这么想,这样的关系户,我根本奈何不了他。”
顾阙听着夏谨亭的控诉,只觉得胸口中了一箭。
安抚好夏谨亭,顾阙收起笑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助手说得比夏谨亭更详细,罗列了周厚入职以来,所有犯过的错。
顾阙越听,面色越沉,他这会儿才知道,下头的人阳奉阴违,将亦铭坊搅得鸡犬不宁。
“你知道该怎么做。”顾阙沉声说。
次日,夏谨亭难得睡了个懒觉,却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电话另一端,管事急得大汗淋漓,一迭声地让他回亦铭坊。
清晨一开店,管事就接到上司的命令,让他将周厚直接辞退。
还不待管事反应过来,老板的助理已经将周厚犯过的条条框框全部罗列出来。
管事也被问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老板都发话了,管事再不敢耽搁,直接让周厚收拾东西走人。
可笑周厚还沾沾自喜自己逼走了夏谨亭,一转头却轮到自己。
夏谨亭赶到亦铭坊时,正好瞧见周厚被撵走的一幕。以往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周师傅现如今扒拉着管事的裤腿,哭得一脸鼻涕眼泪。
管事正发愁,转眼瞧见夏谨亭,忙将人拉至跟前:“小夏,你回来得正好,周厚已经被辞退了,你这边……”
夏谨亭看着管事热切的目光,心下疑惑。
他昨日前脚走,后脚周厚便被辞退,这效率简直看得人叹为观止。
管事见他没表态,一脸堆笑地将人拉进店里,给他换了带教师傅。
阿城见他去而复返,特别高兴,两人闲话一阵,按下不提。
却说宋凯霖对夏谨亭的回归格外不满,他废了那么大的劲儿讨好周师傅,就是为了在最终考核时给夏谨亭下绊子,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
偏偏新换的带教师傅是个油盐不进的,不论宋凯霖怎么巴结讨好,他都不买账,倒是对颇有真材实料的夏谨亭很看重。
宋凯霖心知再这么下去,必然过不了最终考核,便起了打听考题的心思。
按照往年的规则,最终考题是考实操,主要从“量、裁、试、缝”四个方面出题,出题人是各组的带教师傅。
宋凯霖费尽功夫,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考题,私下里提前做了准备。
考核当日,当他满怀信心出席时,却发现此次的考核改了规则。
两个素未谋面的西装男子给出一组数据,要求新人根据数据设计一套西服。
在考核正式开始前,每位新人有一次提问机会。
这种考核方法前所未见,莫说是新人,就是带教师傅,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