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是做衣服。”
“明面上?那实际上呢?”顾阙瞥了助理一眼。
“宋凯霖是冲着夏先生去的。”助理跟随顾阙多年,最懂老板的心思,只拣重点汇报。
听到这儿,顾阙把笔搁下,终于集中起精神来:“战况如何?”
“宋凯霖被夏先生当众训了一通,跑了。”
“有意思。”顾阙轻笑一声,拿过桌上摆着的锦盒,锦盒之内,是一套曲尺绘图工具。
这是顾阙给夏谨亭备下的生辰礼。
夏谨亭到家时,顾阙照例在厨下忙碌着,若不是知道顾先生是个地产商,夏谨亭八成会把他当“家庭煮夫”。
今日的菜都是夏谨亭爱吃的,主食却换成了一碗鸡蛋面。
鸡蛋是红色的,夏谨亭怔然:“今儿个有人生日?”
“寿星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顾阙微笑地看着他。
夏谨亭看着那枚红鸡蛋,心下五味杂陈,他是真忘了,或者说,他是真不知道原主什么时候生日。
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即便在夏家,也没人给原主庆祝生辰。
没想到穿书以来的第一个生辰,竟是顾先生帮着过的。
“新工作可还习惯?”
“都还好,我能应付。”夏谨亭笑笑。
顾阙:“可有人为难你?”
夏谨亭:“若有人为难我,顾先生要替我出头?”
顾阙:“那是当然。”
顾阙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夏谨亭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半晌,他摇摇头:“没人为难我,只是顾先生,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穿书以来,顾先生帮了他许多次,夏谨亭是个历经社会打磨的成年人,自然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奈何顾阙的一言一行太过光明磊落,夏谨亭就连单方面揣测他的心思,都觉得冒犯了他。
“我们有缘。”顾阙的回答模棱两可。
他们当然是有缘的,有做朋友的缘分,有做知己的福分,剩下的那些,夏谨亭不敢想下去。
他率先举杯,以掩饰起伏不定的心绪:“谢谢!”
顾阙将锦盒推到夏谨亭面前:“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夏谨亭喝光了杯中酒,才鼓足勇气打开锦盒,看到曲尺的一刻,他又惊又喜。
曲尺是为方便绘制裁剪设计图中的曲线而特制的器具,夏谨亭记得,民国时期国内市场上并没有这一类辅助工具,顾先生必定是想法子从国外弄来的。
这是夏谨亭收到过的,最有心的生日礼物,或许在旁人眼中比不上金银贵器,可夏谨亭却能体会到藏在曲尺背后的用心。
收了生辰礼的夏谨亭沉浸在兴奋中,不知不觉喝多了几杯,酡红渐渐爬上脸颊。
恰在此时,客厅的电话铃响,顾阙起身去接。
电话是顾阙的继母兰氏打来的,两人许久没说过话,彼此间生疏得很。
“你……还好吗?”
对这个名义上的大儿子,兰氏畏惧多过亲近,她没读过多少书,不像顾阙的生母姜婉秋那么能干,自从生下顾恩,她的人生便终日围着丈夫儿子打转。顾阙被领回顾家时,已经懂事了,兰氏深知孩子大了养不熟的道理,也不愿在顾阙身上花心思。但毕竟是名义上的一家人,彼此间还是和和气气的。
“有话直说吧。”顾阙听见饭厅传来响动,担心夏谨亭醉了。
“凯霖已经毕业了,你看看能不能……替他在亦铭坊安排份差事?”兰氏试探地问道。
顾阙讶然,宋凯霖前脚在亦铭坊闹完一通,后脚就要靠关系进亦铭坊。
“你表弟他一门心思想去亦铭坊,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帮帮他吧。”兰氏平日里与顾阙鲜有交集,遇到事情都是开口求顾诚,唯独亦铭坊这件事,只有顾阙才能做得了主。
“凯霖他在国外学的设计,肯定能帮上你的忙,若是不合用,你再将人退回来便是。”兰氏卯足了劲儿劝,生怕顾阙不答应。
兰氏虽不是顾阙的生母,但毕竟两人一同生活了不少时日,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念及兰氏此前没开口求过什么,顾阙轻叹一声:“试试吧,不过亦铭坊有亦铭坊的规矩,若惹是生非,不守规矩,我定然把他辞退。”
宋凯霖进亦铭坊的心思,顾阙大抵能猜得出来,他这名义上的表弟心高气傲,此番见夏谨亭进了亦铭坊,便也不甘于人后。
不过宋凯霖心气虽高,实力却不济,遇上夏谨亭这样的直球选手,他定然占不到便宜。
第三十二章
“好好好, 我保证, 我一定叫他好好做。”兰氏见顾阙答应了, 急着给妹妹报喜去,准备撂电话的档口,忽然听见听筒里传来一把声音:“我好热。”
那声音软软的, 惊得兰氏险些没拿稳听筒,她听出来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又想到外界关于顾阙性向的传闻,心下大惊。
正欲细听时, 电话却撂断了。
此刻顾阙的腰被夏谨亭用力地箍着,夏谨亭的脸, 隔着衣衫贴在顾阙的背上。
“我好热。”夏谨亭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三个字。
顾阙试图将夏谨亭的手掰开, 无奈夏谨亭醉后用了大力气, 整个跟无尾熊似的挂在顾阙身上。
顾阙唯有用力将人背起,送回房间。
身躯碰到柔软大床的霎那,夏谨亭还是伸手去够顾阙的腰:“你别走!”
顾阙万万没想到夏谨亭会有如此粘人的一面,轻声哄道:“先松开,我不走。”
谁料想夏谨亭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顾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 顾阙怔愣了半刻。
方才在饭桌之上, 他把问题含混过去了,这会儿夏谨亭喝醉了,顾阙反倒想说句心里话。
“我……心悦你……”
说完,顾阙忙去看夏谨亭的反应, 却见夏谨亭已沉沉睡去。
顾阙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忐忑、庆幸、遗憾兼而有之。
直至这时,顾阙才有功夫打量夏谨亭的房间,房间整洁中透着温馨,窗台上摆着缝制的小摆件。
剪子、针线、碎布将工作台堆得满满当当,桌上还摞了厚厚的一叠纸,那是一叠设计稿。
夏谨亭上班每日早出晚归,还抽着空儿练手,这些设计稿想必也是熬夜画的。
顾阙倚在书桌旁,长久地看着青年平静的睡颜,伸手替他将被子盖好,悄无声息地带上门。
第二日,夏谨亭睁眼时,记忆断在了顾阙起身去接电话的瞬间,后头发生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他平日里酒量不错,有时刻意喝都醉不了,昨天生日一高兴,却真醉了。
夏谨亭揉了揉闷疼的额头,起身洗漱,一路带着阳光明媚的心情来到亦铭坊,见宋凯霖穿着制服站在店门前,略感惊讶。
片刻后,管事亲自领着人给大伙儿介绍,还让宋凯霖自个儿挑带教师傅。
宋凯霖眼珠子转悠着瞧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在周厚身上,抬手指了指。
这样一来,周厚组就多了一名成员,留下来的竞争也愈发激烈了,加之宋凯霖身份特殊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大伙儿都认为他会留下来,一时间看向夏谨亭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夏谨亭是真的厉害。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手上有没有功夫,内行一瞧就知道。
实操时旁人才听懂皮毛,夏谨亭已领会要点,剪裁时手稳、腕活、落刀干脆。
更重要的是,夏谨亭不藏私,当有人请教他时,总是耐心地示范解释,大伙儿都服他。
可这样势头却是周厚不愿看到的,夏谨亭才来多久,剪裁的刀口张合量就已控制得很好,行刀的速度快且均匀,这些手上功夫,都是周厚无法企及的。
周厚越来越忌惮夏谨亭,更加卖力地打压他,甚至威胁组员,不许他们与夏谨亭亲近。
作为带教师傅,在最终的入职考核中,周厚有给组员打分的权力,组员不敢得罪他,只能在明面上疏远夏谨亭。
宋凯霖横插一脚后,这样的情况更严重了。
宋凯霖是个惯会钻营的,见日里可劲儿地捧着周厚。
周厚裁一剪子衣服,宋凯霖能给他夸出花儿来,什么衣片光滑顺直、衣型笔挺立体,直把周厚夸得飘飘然。
周厚说想吃糕点,隔天宋凯霖就带着新鲜出炉的糕点来孝敬周厚。
更重要的是,宋凯霖没什么能耐,从不在业务上抢周厚的风头。
两相对比下,周厚看夏谨亭更不顺眼了。
这一日,组内考较针法,作为四功中的“手工”,针法的好坏直接决定了服装质量的好坏。
针法考较有难有易,简单的有定针、拱针,难的有扎针、锁针,一众学员都默默祈祷着,不要抽到难题。
夏谨亭从那竹签筒中抽出一根签子,签上写了仨字:“扎驳头”。
所谓“扎驳头“就是用扎针的方式使驳头形成自然弧面,翻折后不起翘。扎针的反面恰是驳头的面子,由于底面的线迹在下层,扎驳头时眼睛是无法预测针迹大小的,需要用手部的触觉控制针迹走向,难度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