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洗好了没?别泡晕了?”顾鸣的声音猛地把他从沉溺中拉了出去,虞思齐猛地从浴缸里坐了起来,哗啦一声,满目狼藉。
“这水……不能要了。”虞思齐喘着气,浑身湿透地看着浴缸里的水,满脸通红,自言自语。
半个多小时了,虞思齐还没出来,顾鸣已经收拾好了,担心他晕在浴室赶紧下来看他,敲了好几下门里面却依然没人应声,顾鸣才真正紧张起来,这孩子该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虽然潜意识还是认为剧本不可能让虞思齐出事,但毕竟人有相处之情,顾鸣不可能不担心。
“……再不说话我就进去了!小鱼?小——”
虞思齐穿着睡衣拉开了门。
“我没事,浴缸里淹不死,别喊了。”
顾鸣这才松一口气。
“没事你吱个声啊……你脸怎么这么红?热水不要泡太久……靠,你是不是在这里面玩儿水了?”顾鸣刚踏进浴室,就踩中一地狼藉的水花,囫囵擦过身子还沾着水的浴巾扔在一边,虞思齐穿来的衣服扯的到处都是,场面之混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俩人一起进来的……
虞思齐不可能承认自己干了什么,当然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做了玩儿水这么幼稚的活动。
顾鸣无奈地捡起他地上的衣服扔进衣篓,像个啰嗦又善于照顾孩子的哥哥一样把被乱扔的浴巾叠好放回架子上:“洗个澡还玩儿水,你说你,多大的人了?给你再找只橡皮鸭子你是不是还得自己在里面开浴缸趴体?”
虞思齐红着脸不予反驳,只悄悄从湿透的头发缝隙里偷看顾鸣每一个弯腰的动作,看着看着越觉得糟糕,他只好赶紧转过身去:“我没玩儿水……我先出去了。”
顾鸣叹了口气。
“还不承认,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熊孩子。”
虞思齐在主卧门口听到这句略显“关系亲密”的抱怨,心间忽然冒上一股有点像小时候拿到一颗糖豆那样的欣喜。
浴室桌子上虞思齐的手机响了,顾鸣挽着袖子给他拿了出来:“你哥的电话。”
虞思齐接过来,来电显示是“二哥”。
虞家二哥是个不学无术整天泡会所的混子,和老大老三不同,他是个标准的富二代,无忧无虑兼无脑,并且随大流地对这个最小的弟弟不怎么好。
虞思齐虽然并不待见他,但家里人的电话他作为虞家的继承人是不能不接的,即使这个“继承人”的资格现在也颇受怀疑。
“二哥。”
“哎呀,思齐啊,二哥这几天又找到了新嫂子,你给哥再给点儿钱呗?这包,项链,口红,不都是钱……你说是吧丽丽……”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的娇呼:“哎呀二爷真讨厌……”
虞思齐:“挂了。”
“诶别别别啊!你现在可是家里最有钱的,爷爷把手头的钱可是全留给你了,二哥是真没钱了,爷爷走的时候也没说给咱留个仨瓜俩枣的,二哥这日子过得也他妈不舒服……思齐,你不是跑你老三那儿去过吗?老三说他输给你了好几千万的赌金,这可不行,见者有份,你必须……给二哥点儿啊!”电话里听得出,人已经醉的神志都快不清了。这还没到晚上呢,大白天醉酒,虞家可真是要了个好儿子。
“没钱。”
“嘶,别跟我装啊虞思齐!我告诉你,你不就是个私生子,总归家产都是虞家本家的,本家,懂吗?本家!你问问,那……世家谁把继承权旁落到来历不明的你这种毛头小子手里?告诉你,要不给钱,我非到虞情那个变态老东西那儿去告你的状,看你还敢——”
虞思齐果断挂了电话。
顾鸣挽着的衬衫袖子还没放下来,他靠着门框看虞思齐接电话,从看见来电显示这孩子表情就有点阴沉,看来虞家四兄弟打的比想象中还要水深火热。
“你哥说什么?我能问吗?”顾鸣说。
虞思齐把手机塞进睡衣的裤子口袋,伸出泡的有些褶皱的手指揪住了顾鸣的领口:“说让我住你家,托你好好照顾我。”
顾鸣看着他,显然这是句谎话。但虞思齐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安,像是……在难过?
显然,顾鸣对于“难过”的定义是有些广了,但虞思齐确实在难过。
顾鸣的名声再怎么样混蛋,他还有父母,顾家父母婚姻幸福,每每出现在公开场合都是一对佳人,母亲更是当年因为嫁入豪门闹得很大的前影后,站在镜头底下双双闪耀,就连顾鸣也一样。
爷爷在世的时候,虞家也是那么辉煌的家族,没人敢不听爷爷的话,他对所有人说一不二,手段狠辣,但唯独对虞思齐总是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发。
虞情想让他成为一个冷血的商人或者政客,但爷爷却说让他成为一颗月亮。
月亮是温柔的,包容世间万物的,是纯洁高尚、拥有爱的能力的。
可虞思齐没有那种能力,他也并不纯洁高尚。
这个世上唯一爱他在意他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孤立无援,行将沉溺于黑暗,只能独自和虎视眈眈的权力搏斗,他虽不肯认输,但也有累的时候。
比如现在。
顾鸣让他在沙发上等一会儿,他洗完就出来。浴室里的水声又响起来,虞思齐不由得想起之前在顾鸣卧室的抽屉里看到的诗集。
“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一边的抽屉装着诗,另一边装着欲.望。
顾鸣真是个浪漫到骨子里的男人。
如果世界上有两种相反的极端,虞思齐就觉得自己和顾鸣就在这两端。
顾鸣哼着歌出来了,身上带着温和湿润的水汽,虞思齐猛地抬眼撞上他的视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迅速收了回去。
但顾鸣还是注意到了,他满眼都是不甘和莫名的悲愤。
“怎么了?难过什么?你哥骂你了?跟顾哥哥说说?”顾鸣充哥哥充上瘾了,伸出手摸了摸虞思齐湿润的脑袋瓜子。
虞思齐却头一次挡开了他的手:“我困了。”
顾鸣惊了:“现在才几点?我还准备带你看电影呢!”
“看……电影?现在?”虞思齐抬眼看向客厅的座钟,显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但这肯定不是看电影的时候。
“当然。”顾鸣乐了,“电影就是要在黄昏的时候看。走,我选了一个很好看的片子……”说着顾鸣就拉着虞思齐的胳膊,不由分说地要把他扯上楼。
虞思齐一直好奇的三楼,竟然是顾鸣的私人电影室。
关上门,里面是一条非常柔软的长型沙发,地毯非常厚实,且色彩浓厚,踩上去有踩在云端的飘忽感,正对的一整面墙铺着银幕,放映机在沙发正后方。
沙发上叠着两床毯子和两只抱枕,应该是让佣人刚刚准备的。
顾鸣进门后就直奔放映机,虞思齐惊得快要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他四下张望,最终拎起沙发上的抱枕。
“……小……小黄鸡?”虞思齐歪着脑袋。
顾鸣老脸一红,调好了机器跳上沙发:“怎么了?不可爱吗?”
虞思齐没回答,只好有些拘谨地坐上了沙发。
“这银幕后面……不会有几百挺机关枪吧?”虞思齐道。
顾鸣笑容凝固,揽过他的脑袋:“你想要机关枪我现在就能找出一挺——”
虞思齐这才收了玩笑,顾鸣胳膊一张,他便快速靠过去,不管顾鸣是不是邀请他,反正靠上就推不开了。
顾鸣只好拉开毯子盖在他俩身上。
“放着抱枕不报抱,非得抱着我,小朋友你缺爱啊?”
虞思齐愣住了。
好在顾鸣并没有在这句话上追问什么,只是捏了一把他刚沐浴完毕光滑香软的脸蛋,也并没有推开他的意思。
“……顾……看的什么电影?”忽然那句“顾哥哥”就有点撒不出娇来了。
“向日葵的秘密。”
“哦,好看吗?”
“挺好看的。”
“那讲的什么?”虞思齐其实就是想在一片黑暗中多感受感受顾鸣身体的温度和说话时胸腔带起的震动。那种感觉无比安心,像是回了娘胎似的。
“小女孩找杀手为一朵向日葵报仇的故事。最后杀手被她的善良感动了,于是准备金盆洗手,但离开的前一晚为了救这个女孩死了。”顾鸣丝毫不介意剧透,他的神情在电影开场的光里闪着晦暗不明的色彩,虞思齐对电影没有兴趣,他对世界上所有的良善都有种疏离甚至恐惧。但顾鸣的那种安然而静谧的神情,让他觉得好奇。
虞思齐头一次好奇一部电影讲了什么故事。
好奇什么是顾鸣所说的,能让一个冷酷的杀人放弃生命的“善良”。
电影一直演,虞思齐也就一直赖在顾鸣怀里不出来。顾鸣时不时无意识地拍他一两下,虞思齐觉得自己对这种“哥哥”的怀抱有了瘾。
但顾鸣明明不是他真正欣赏的那种人。
虞思齐曾经以为顾鸣是个冷血聪明,心狠手辣的男人,他只是那双眼睛太会骗人,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男人前赴后继。
但顾鸣并不是。相反地,他喜欢诗,喜欢电影,是个浪荡诗意的男人,善意温柔的玫瑰和强势残忍的枪口,顾鸣把他们合二为一,杂糅在了一个灵魂里,就好像黑色有毒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