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鸣还在笑,他穿着笔挺的西裤和米白的衬衫穿过玫瑰盛开的花圃,仿佛他本来就在画里。
“小鱼过来。发什么愣?”
——一张摸不到画中人的画。
虞思齐呆呆地抬起手,手指上闪烁着光的蓝宝石戒指让他和顾鸣同时愣了一下。
顾鸣无奈地又重新走回来拉他:“花园有喷泉,会感冒。”
虞思齐戴着顾鸣的戒指,被他拉着手腕扯进了顾家的门。
“不是你说的要来,又站门口发愣。”顾鸣把西装交给迎上来的佣人,“准备浴缸的热水,三楼的那间屋子打开,打扫一下。去吧。”
佣人低头下去了,方管家正好进门。“顾总,凯先生送来文件,要您亲自签字。”
方管家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份文件,递到刚坐上沙发的顾鸣眼前。
顾鸣接过文件,方管家递上旋开的钢笔。
虞思齐坐在一旁,忽然扫了一眼文件上的字,猛地抓住了顾鸣正准备签字的手。
“……城东那么大的项目,你就这么放心交给外人?”虞思齐指着文件上已经签好的一个英文名字。
顾鸣先是愣了愣,又笑起来,“让你做我的助理,你还真操心起我来了?没事,他也不是全权负责。况且这个孩子是我亲自提拔的,我头一次见他的时候被集团那些老东西欺负的整天连夜赶着加班,还兼职端茶倒水。”顾鸣把虞思齐的手放回他腿上,拿着钢笔签了名字,把文件合起来递给方管家,“我派人调查过,这个孩子是因为海归背景才破格招进来的,负责对外谈判时充当一下翻译,也能干点正经活,但他刚进集团没几天,就被一个高层叫进办公室,提出要他‘放下身段’,事成之后给他加薪升职。他拒绝了,那之后日子就过得很艰难。”
方管家很快端来红茶,顾鸣端起茶杯,尝了一口,继续道:“他不肯辞职,我也查了原因,是因为单亲的生母患上了绝症,化疗的钱和药钱,如果失去这个薪资颇高的工作,他妈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虞思齐明白了。权贵往往如此,不把人当人。他和顾鸣也都弥足深陷,谁家不是一样,也说不出个谁高谁低。
顾鸣有些严肃地绷紧了唇线:“那些老东西什么都干不了,尸位素餐还不够,整天就知道找麻烦……”
“所以,你救了这个‘苦命’的翻译,”虞思齐语气冷淡,“然后你就相信他不会背叛你?”
顾鸣喝了一口红茶。
“他不会。”
虞思齐冷笑了一下:“农夫也因为觉得蛇可怜,才救的他,可蛇只能是蛇,该贪婪的时候,他根本不会犹豫。”
顾鸣愣了一下。他感觉到虞思齐似乎话中有话。
但虞思齐很快又撇过脸去道:“算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看到他熟悉的闹别扭顾鸣又笑了:“在你眼里,我又是哪种人了?”
“……我原以为你跟我是同一种人。”虞思齐喃喃自语道。
顾鸣没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虞思齐又重新道:“优柔寡断,太信任善良,无原则相信别人……甚至……”他猛地逼近顾鸣的脸:“甚至随便相信敌人。”
他戳了戳顾鸣的胸口:“还毫无防备地带敌人回家。”
在顾鸣怔愣的当口虞思齐又很快坐了回去,“……蠢货。”
屋里气氛忽然静默下来,只有落地窗撒进来一地夕阳。
方管家忽然笑了一声,两人都看向他。
“抱歉,我失礼了。”他鞠了鞠躬,夹着文件和红茶盘下去了。
他笑顾鸣也笑起来,顾鸣放松地靠着沙发背,伸出胳膊揽了揽虞思齐的肩:“你气什么?既然你自认是‘敌人’了,发现了我的弱点你不应该光速躲进被窝捂嘴偷笑吗?”
“……捂嘴偷——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虞思齐再一次被顾鸣的脱线征服了,他无奈地“哼”了一声,身体却不再反抗顾鸣的胳膊。
顾鸣大笑,“我不是无知的农夫,也不会去救一条蛇,我只会救有价值的东西。为了预防他的背叛,他的命也得在我手里。”顾鸣摸了摸虞思齐的后脊,摸的他整个人一个激灵,但顾鸣又很快两只手限制住了他的脸,笑起来:“况且,你怎么知道我毫无防备?”
他两只手捧着,把虞思齐的脸转向客厅角落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书架上。
虞思齐先是迷茫了一下,看清后忽然一凛,寒气从后脊梁冒上头顶——书架顶上有一排黑洞洞的枪口——从那排油画的眼睛里朝下看。
虞思齐浑身发凉,他呆滞地坐在原地,任由顾鸣放开他的脸,坐在一旁笑出声。
“……好了,吓到了?我想你是虞家既定的继承人,没见过吗?不可能吧。”
虞思齐不说话,顾鸣看他好像是真吓着了,这才凑近他搂了搂他的肩膀:“喂,跟你逗着玩儿的,你叫我一声‘顾哥哥’,顾哥哥怎么可能对你开枪呢?”
虞思齐身上的温度逐渐回归,这才转过头看向顾鸣。
顾鸣神色中的温柔和那排残忍冰冷的枪口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虞思齐忽然感觉自己喘不过气。
“你在看什——嗷!”顾鸣忽然被一股子巨大的力气按倒在了沙发上,他下意识想挣扎竟然没能挣扎开。
虞思齐按着他的肩膀,垂眸死死地盯着他看。
顾鸣感觉自己好像一块肉,虞思齐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小鱼?”
一声只有顾鸣才叫过的称呼,虞思齐忽然并且慌乱地起了不该有的反应,他眼神一瞬间慌的像个被抓住偷了糖果的孩子,沾了火似的从顾鸣身上弹开,坐到沙发另一角去了。
“慌什么?你怎么了?”顾鸣懵了,这孩子不会被他吓出问题来了吧?不会吧?这不是“反派”吗?
……反派怎么可能这么纯洁!
虞思齐受了巨大惊吓似的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好像一个被“欺负”的小媳妇。
顾鸣被自己脑海中不合适的想象笑到了,他坐起来凑近虞思齐:“还不是你先说我不好?吓到你了跟你道歉,好不好?”
顾鸣带着温度的手骤然搭上虞思齐的肩,虞思齐忽然反应非常大地喊道:“别碰我!”
“……”我擦?玩大了?这小崽子不乐意跟顾家了?
顾鸣刚要反省,佣人被虞思齐这一声吓得直接跪倒在楼梯边,发出一声闷响,顾鸣看向她。
“……顾、顾总,浴缸里热水好了……”
顾鸣正要点头说知道了,虞思齐忽然站起来,匆忙扔下一句:“我先洗,你等会再洗。”
直接一头钻进主卧并关上了门。
佣人吓得瑟瑟发抖。
顾鸣可从没往家里领过这种“烈性子”的“客人”,这下顾鸣指定要大发雷霆,把那位扔出去事小,牵连到她们这些佣人就太可怕了……
顾鸣果然朝她走过来,佣人吓得不敢起身,一直到顾鸣停在身前才颤抖道:“顾总……”
但想象中的怒火却并没有落下来,顾鸣只是轻声道:“快起来,摔坏了?”
“没,没有……”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顾鸣跟前低着头不敢动。
“真的没事?摔坏了就去医院,叫老方送你去。”顾鸣歪歪头,想看她膝盖是不是摔破了,但女佣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受宠若惊地捏着裙角:“不、不用了,顾总,我没事,不用麻烦方管家……”
顾鸣放下心来,抬手叫角落里正“隐身”的方管家过来,“看看她有事没,伤了就送医院,没伤也回去养几天。今晚屋里不用留人。”
女佣瑟缩了一下,方管家点头应下,带着人下去了。
女佣临出门前回头看向顾鸣。
顾鸣站在主卧门口,似乎对里面说了什么,说完便转身走上楼梯。
“方管家,顾总他……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出了门女佣悄悄说。
方管家温和地一笑:“顾总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女佣激灵了一下。现在这么说她没什么意见,以前的顾鸣……跟“温柔”这种词简直不沾边。
主卧里虞思齐把自己全部泡进浴缸的热水里,浑身上下泛着被热水烫过的粉色。
他肤色本就暖白,一烫更显得红润,虞思齐在热水里勉强睁开眼,水面的波纹倒映在眼球里,金色的顶灯通过水面的折射在他眼前幻化成旖旎的光线,虞思齐感觉不但自己没冷静下来,反而更难受了。
顾鸣敲门的声音闷闷地传到水底来,他说在三楼等他……三楼……
对了,上次来顾家的时候,顾鸣就说过让他别乱跑,似乎那时候就提到过让他别上楼?
三楼有什么……
虞思齐朦朦胧胧地胡思乱想,顾鸣海蓝的眼睛在他面前晃啊晃,玫瑰花圃催/情的香风直往骨头缝隙里吹。
他忍不住从嘴唇溢出几个水泡,像是顾鸣对他的称呼。虞思齐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一条被豢养在鱼缸里,无能为力的鱼,他和顾鸣的世界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顾鸣和那些玫瑰,都不属于他,却轻易地闯进他的眼睛。
他明明是属于……冰冷恶臭的地下室,带血的鞭子,还有冷漠的斥责,为什么顾鸣要靠近他……还不够,还不够,顾鸣的枪口与他的温柔,已经狠狠地抵住了眉心,但这些却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