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你的意思,最近到来的灾害,应该就是雪灾?”
沈朝夕点点头,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皇帝道:“你可知道,京城已经有十年没发生过雪灾了。”
“……我不知道。”沈朝夕张了张嘴,有些颓然地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信我……”
少年沮丧的心情溢于言表,皇帝安抚道:“不是不信你,只是你怎么知道的,总要给我个理由。”
沈朝夕道:“若我说我是做梦梦到的,你信吗?”
“做梦?”
“从小我便是这样……”
“……小的时候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总以为梦里发生的事情是真的,家里人都觉得我是乌鸦嘴。尤其是我祖母死的那次,我梦见祖母跌倒,醒来告诉爹娘祖母摔了,他们都叫我不要胡说,可是当天下午,祖母一跤跌在院子里,就再也没醒来……”
世人对于神鬼,总是畏多于敬。
少年的父母并未将其预知未来的能力当做一种本领,反而认为是来自恶鬼的诅咒。
几次之后,少年也就学会了沉默寡言,袖手旁观。
直到全家出事。
“佛子受天地宠爱,每当遭遇天灾人祸,总会受到提前预警,更有贵人助其避过劫难……”
惠安和尚的话渐渐和沈朝夕的声音重叠到一切。
所以全家死在劫匪的手下,沈朝夕却为恒安公主所救,成了公主府的座上宾。
沈朝夕举例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怕时间因为过于久远,已经无法查证,却仍旧让皇帝感觉心惊胆战。
他喉咙有些干涩,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梦到了什么?”
沈朝夕闭上眼睛。
“我梦到了漫天大雪,雪中葬着无数的尸体,我梦到了滔天河水,浮殍千里,我梦到了烈火炎炎,大地干裂板结……”
“我听见许多人在哭,许多人在哀嚎,有小孩的声音,也有老人的声音,有男人的哭声,也有女人的哭声……”
皇帝随之闭上眼。
随着沈朝夕的声音,那些画面仿佛也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去。
好一会儿,他才从那种震撼当中找回自己的心神,握着茶杯的手发紧。
……
听到这些消息,皇帝也坐不住了。
若是旁人说的,他可以当成是危言耸听,可若是佛子说的……
他还真不敢大意。
但他还得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等待第一场雪落下来。
若是沈朝夕说的什么都没发生,岂不是闹了一场笑话。
当然,在这之前,他重点抓了一下雪灾的筹备工作,就当是未雨绸缪,若是没有发生雪灾,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京城多些存粮和棉花而已。
大雪在钦天监推测的日期之前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
都说瑞雪兆丰年,往年看见白雪的时候,皇帝心中只有欢喜和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喜悦,而今却满是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的不安。
一夜大雪过去,钦天监的人忐忐忑忑来汇报,今年的大雪可能大的有点超乎想象。
很有可能……就是百年不遇的一次雪灾。
皇帝的手一哆嗦。
沈朝夕说的事情,没法告诉别人,他只能将同样与她有联系的赵晚宸招进宫里。
“那孩子……我见过了。”
听到皇帝的话,赵晚宸扑通一声跪下,冷汗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无晦天真烂漫,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请父皇见谅。”
皇帝没有喊她起来,而是问道:“你觉得什么是不该说的话?”
两人心知肚明。
片刻后,皇帝将人喊起来,问:“你觉得朕这皇帝,做的可有失责?”
赵晚宸斟酌着语句道:“父皇虽无开疆扩土之功,但大兴在父皇的治下国泰民安,父皇绝非昏君。”
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句夸朕的话都不会好好说。”
话这样说,他又觉得赵晚宸说出这样的话才对。若是她学着旁人对他极尽谄媚,尽拍马屁,皇帝反而还会觉得奇怪。
皇帝可能会错吗?
皇帝当然不可能会错。
不是说皇帝就是圣人,不会犯错,而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皇帝是不能有错的。
那错的就只能是旁人。
历来国家出现什么灾难,不是皇帝无道,就是妖孽横行。
既然皇帝不可能有错,那肯定是哪里出了妖孽。
绕了一个圈子,赵晚宸才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最后的目的地。
哪怕她现在恨不得将林慎微拎出来告诉皇帝,这就是我们想收拾的人,但她却半个字不能提林慎微,甚至半句话不能提林家。
只是说些什么古籍有言妖孽出世,必然先害国之重臣啊,渗透百姓上下之类的,反正我就是不点名说是谁,你自己猜去吧,要是猜不到林慎微头上算我输。
赵晚宸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还有什么不好猜的。
要是连这点都猜不到,皇帝屁股下面的位置可以换人坐了。
倒台的国之重臣,最近的一家,只有姓林的。
而林家唯一的漏网之鱼,现在在他儿子的府邸上当了一个妾室。
皇帝一开始并未将这个妾室放在眼里。
男人,在某种程度上,总是瞧不起女人的。只有事后推锅的时候,才会都觉得是女人的错,比如说商朝覆灭,许多人骂妲己蛊惑纣王,却不骂纣王贪图女色,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旁人只觉得褒姒美色误国,却不怪周幽王将江山当做儿戏。
会咬人的狗不叫,哪怕赵安对外十分低调,一心只做实事,在成年皇子里是竞争力最低的一位人选,皇帝也从没看轻过自己的这个儿子。
他自己就是韬光养晦多年,趁着各个兄弟争斗不休,两败俱伤的时候坐上的皇位,七皇子赵安打的什么主意,闭着眼睛他都能猜得出来。
因此林慎微鼓捣出众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的时候,他只当是七子为了竞争皇位,还是做准备了,至于林慎微,不过是摆在外面的一个幌子而已。
一个女人,能做些什么?
但细细一查,皇帝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将锦衣卫收集的资料拍到桌上,皇帝冷笑:“这林氏,当真是好手段啊。”
第14章 嫡女不甘心(十四)
沈朝夕曾经看过的小说里,穿越者往往都有两个逃不了的通病。
要么妄自菲薄,在新世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走得寸步难行,又或者妄自尊大,自高自傲,将新世界里的所有人都看作下等人。
林慎微无疑是第二种穿越者。
于她而言,林家也好,七皇子也罢,不过是一群没见识的老古董,土包子。
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地陷害林家人去死,而不感到丝毫的愧疚,在嫁给七皇子以后,照样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藕断丝连。
自诩为女主的她,毫不怀疑自己这个“自强自立”的现代女性的魅力。
在她看来,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是太监就是gay。
身为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真·老古董,在了解到林慎微想法的时候,沈朝夕其实是有些哭笑不得的。
怎么说呢……
就沈朝夕看来,古人和今人的差别,其实远没有林慎微想象中的那么大。
或许他们没有见识过能够跑出几百码的汽车,亦未曾乘坐飞机见识过万里之上的高空,甚至连那些现代人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手机电视冰箱空调都没有半点概念,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比现代人愚蠢,或者说天真。
只要是人,只要是有争斗的地方,就从来不会缺乏阴谋阳谋与诡计。
林慎微所展现的才华,固然能够吸引一部人的目光,但她表露出来的浅显,却很容易叫更多人解读她的本质。
如果她早日认识到这一点还好,若是她继续依仗着自己所为现代人的才学,试图在新世界作威作福的话,恐怕不用沈朝夕出手,社会就会教她做人,告诉她小说和真实的差别。
哪怕是现在,她正洋洋得意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拿她当做笑料。
沈朝夕只是在加速这个过程。
……
大雪连着落了三日。
扫雪的人日夜不停,才清理出街道上的道路,往日摩肩接踵的京城街道上,此时行人寥寥,偶有一两人,都是戴着厚实的帽子,缩着手脚,步伐匆匆。
有间酒楼。
既然穿越回了古代,哪能不开一家叫有间的店铺。
当初为自己开设的产业选定名字的时候,林慎微在悦来、同福和有间之间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定下了有间两个字。
在旁人看来,相比于听起来更吉利的悦来和同福来说,有间显得十分怪异,但这却是林慎微对现代的寄托。
有间酒楼,有间茶楼,有间布庒……
只要想到有古人指着她家的客栈茶楼说“看,有间酒楼/茶楼/布庒”,林慎微就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撩开厚重的垂帘,酒楼里的热浪扑面而来,由川蜀找到的辣椒,在油汤里翻滚,红艳艳的一片,在雪白的冬天看起来格外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