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要紧的事情,还是先从灵境出去再说。
不受控制的庞大神识,渐渐拢于沈朝夕的手中,她缓缓收回神识,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因为神识的过度使用,她有些疲乏,以至于睁开眼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一双手及时的扶住了她。
是赵初光。
“多谢。”
沈朝夕从眩晕中回过神,才有心思打量现在的赵初光。
赵初光本身年龄不大,至少在修士里面不算大的,因此即使浑身修为散尽,也没有出现明显的衰老征兆。
只是那双原本澄澈透明,好像世间一切都无法沾染上半点痕迹的眼睛,却变得深沉无比,像是一口枯井。
她小心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
从未像现在这么好过。
赵初光想。
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发现所爱之人还活着的感觉更好。
她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时,发现世间最美好的东西,竟然仍在身边。
内心有个声音正叫嚣着,让她去触碰,去拥抱,去占有。
她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这种冲动。
克制到她的手指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沈朝夕觉得她眼神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
而是去检查起了另外两个人的情况。
顾青山没有修为,伤的最轻,但恢复的也最慢,哪怕有了丹药,吸收的也不如李毛毛快。
李毛毛体内有妖兽血脉,即使没有灵力辅佐,也能自行吸收丹药的药力,因此他伤的虽然比顾青山重,恢复地却更快些,沈朝夕干脆地又给他塞了第二颗药进去。
“我已经找到他们藏渡舟的地方,等他们醒了,咱们再商量怎么办。”
沈朝夕想着,不可能所有人都从那个入口离开,原本赵初光可以,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凡人,没有修为,走那条路的话很危险,倒不是说穿梭空间有多危险,而是离开通道的时候,他们有可能面对魔修的袭击,沈朝夕没有把握护住两个凡人。
原本是没有办法,四人必须一起走,不然谁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找到这个地方,但她吸收了这个世界的本源,相当于将灵境握在了手里,只要能从这里出去,从此以后,灵境的出口只会开在她需要的地方。
在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赵初光一直看着她,眼神打量着她从头到脚的每一寸地方,像是恨不得将她刻在眼睛里一样。等她说完,赵初光突然提了一个奇怪的请求,“我可以摸一下你吗?”
“什么?”
不等她回答,赵初光的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脸颊。
她的手很冰,沈朝夕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赵初光却摸着她的脸,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是真的,是真的……”
沈朝夕抓住赵初光的手,从自己脸上取下来,问:“什么是真的?”
赵初光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痴痴地看着她,眼泪直直地往下落。
“无晦,”她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朝夕愣住。
她知道赵初光的剑叫无晦。
可是在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赵初光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
“你喊我什么?”
她很肯定,自己从没有在这个时空,说过自己的字。
哪怕赵初光叫她顾无争,都没有叫她沈无晦吓人。
赵初光伸手抱她,沈朝夕没有抗拒,她就去吻她的嘴唇。
沈朝夕不为所动,却从唇缝间,尝到了她泪水的咸味。
赵初光似乎也并不需要沈朝夕的回应,她在她的唇上研磨,满足了自己的欲丨望,便将下巴放在她的肩头,整个人靠在她的身上,用心满意足地语气道:“无晦。”
“你到底是谁?”沈朝夕问。
赵初光不回答,她的耳边仿佛又回荡起了巫祝的声音:“……取长江之水,黄河之泥,五岳之石,塑千具泥象,由万万人供奉,则可助人成神……”
醒的不是时候的李毛毛:“……”
他赶紧又闭上了眼。
第99章 仙道无情(二二)
以凡人之躯逆天改命, 说出来恐怕很多人都要嘲讽痴人说梦。
赵初光试图复活沈朝夕的时候, 也受到了无数人的反对。
包括她的父亲, 兄弟, 姐妹,还有曾经支持她的谋士。
更别说那些以自己利益为重的宗亲。
他们都用千篇一律的话劝慰她,诸如什么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若她一昧坚持,恐怕惊扰沈朝夕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生……
可她要的就是她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生。
她才不要什么尘归尘, 土归土。
哪怕是恨,她也要沈朝夕继续恨着自己。
如果连恨也没有, 两人之间的联系才是彻彻底底的断绝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
沈朝夕去世的第一年里, 所有人都知道,大公主为一个女将军, 入了魔。
那时候, 赵家王室权利争夺的战役,打到了巅峰。
无数像沈朝夕一样的忠诚爱国人士,牺牲在了这场权利之争里, 几个皇子上位又下位, 争夺不休,肆意攻击着对方的从属,不知道有多少人沦为牺牲品,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当中,死的悄无声息。
谁也不知道赵初光是怎么出现的。
曾经的她虽然聪明绝顶, 却困于女儿之身,哪怕有百般才华,也难得施展。
皇帝欣赏她,却不会因为长女的聪明忌惮她。
兄弟崇拜她,却不会因为长姐的权势恐惧她。
她是中立派的人物,一心只求国泰民安,无论是谁上位,只要能对国家的发展有利,都能够得到她的支持。
大家都默认她是这场争斗的沉默者,只在胜利者登顶的时候发声,谁也没有想到,沉默者会在中场发声,参与角逐,并且一上台就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手段和扳手腕的能力。
暗杀、挑拨、勾结……
赵初光的手段玩的无比漂亮。
她本就是这世间一顶一的聪明人,出生时连定国寺的和尚都说,她是有仙气之人。
她不喜欢权利争夺的时候,高高在上,谁也别想将她拉入这摊浑水,可她自己踏进来的时候,搅动的旋涡谁也别想逃脱。
一个个兄弟悄无声息的死去,甚至就连以旁观者的身份,坐看自己的儿子争斗的皇帝,也在不经意间变得垂垂老矣,然后他发现,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女儿,踱着步子,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给你权力,给你荣耀,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朕自认从未亏待过你,众多儿女当中,朕最对得起的人就是你。”
“你哪怕坐上朕屁股下的位置,也没人会承认一个女人能当皇帝。”
“我不需要谁的承认,”她坐上那个位置,抚摸着扶手上的龙头,曾经坐过不知道多少代赵家人的龙椅,龙头的位置早已经被打磨的细腻而富有光滑,仿佛见证了那些曾经属于赵家人的光辉岁月,她看向落败的雄狮,轻声道,“我只是需要坐上这个位置。”
哪怕为此要受尽天下人的指责。
这曾经是最束缚她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礼法?那算什么玩意儿。
讲究礼法让她得到了什么?
困于世俗眼光让她得到了什么?
好名声?贤名?那算什么!
难不成让她顶着这样的一个名声出嫁不成?
别以为她不知道,大公主的名声在外,任是再才华横溢的男人,也受不了有一个比自己更聪明的女人。
她也从未想过要嫁人。
她安安稳稳地坐在公主的位置上,唯一的盼头,是沈朝夕。
是那个大雨天的时候认错了人,用衣服遮雨,揽着她跑过了整个长安街的人。
是心爱的战马因病而死,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的人。
是上战场前,同她饮酒到夜深,抵足而眠的人。
她从早晨醒来,盼望见到的人就是沈朝夕。
深夜入睡时,还会在心头临摹一道她的面容。
只要有人说沈朝夕的好话,她的脸上就会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笑意。
若是有人诽谤沈朝夕半句不是,她就会觉得此人甚无眼光。
沈朝夕出现之前,她对这个充满贪婪与欲望的世界无比厌恶,恨不得毁灭重建一次才好。
可沈朝夕出现以后,她又觉得这个世界还算是有可取之处,至少诞生了像沈朝夕一样色彩斑斓的人。
然而,她的无晦死了。
死在她为她酿酒,盼着她归来的时候。
她甚至没能见到她死后的模样。
因为当她收到死讯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三天,那一处战斗的山谷,已经沦为了敌国的地盘。
为了赵家皇室而死的沈朝夕,甚至不是光荣而死,将领将失利的原因,全部归结到了她的冒进,却无人询问,粮草断绝,饥肠辘辘的沈家军,若不拼死一搏,活路在哪里。
她恨那些将罪名推倒沈朝夕头上的人,更恨自己那些明明知道一切,却因为害怕所谓的“功高盖主”而向她隐瞒了所有消息的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