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明天他又会来了,又会问他昨日的诗词背完了吗,然后给他约定好的桂花糕。
可是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了。
煜扬每天都抱着膝盖,蹲在狗洞旁边等,却一直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他开心了,不知道和谁说,他难过了,不知道和谁发脾气。
他突然明白自己的情绪叫做“依赖”,而哥哥告诉他互相依赖的人要好好珍惜,可当他明白的时候,他依赖的人就没有了。
但幸好,今日他又回来了。
他这次终于不再忘记他的声音。
哥哥也变得更加温柔,和他说话也变得更多。
他还第一次回赠了礼物。
他很开心。
但是煜扬内心总有一个地方告诉他,那个哥哥似乎回来了,又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天色渐暗,煜扬也回过了神。
他将手里早已经解开的小玩意儿放进包里,然后把糖葫芦吃干净,慢慢的从后院往勒琳的房间走去。
前楼戏台已经灯火通明,丝竹遍耳,女人们笑声莹莹,四处都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今天该轮到勒琳上台表演了,他不用想都知道她一定在屋里发疯摔东西,所以他刻意回去得较晚,在临近开场时才动身。
煜扬踩着竹梯上楼,刚踏上最后一步,就看见转角一个匆匆的人影诡异闪了过去——那是勒琳闺房的方向。
这个时间段,青楼的姑娘都在厢房里梳妆打扮,老鸨也在前厅招待客人,龟公更不可能出现在妓子们的楼院,谁还可能在这里鬼鬼祟祟呢。
煜扬稍作思索,面上则毫无波动的向着人影的方向走去。
他放轻脚步,握紧了袖里的小刀。
~
顾若清花了大半天穿梭于各种玉饰当铺,挑选着大小适中,色泽相似的玉佩。
但他发现玉石真是太玄妙了,特别是上品带着灵气的玉石,几乎没有两块是可以说得上相似的。
到了傍晚,顾若清终于选了一块勉强中意的红玉。
红玉不似血玉,即使也是极为上等的好品,但通透度低,色泽较为浑浊,其灵力的丰厚程度也远远比不上魔族用血脉滋养的血灵玉。
顾若清回到客栈的厢房,然后用灵力布下阵法,禁了耳目,便从怀中拿出煜扬送他那块形状奇特的血灵玉。
那玉温润光华,通透而水,灵力磅礴,里面的缕缕血纹在烛光下仿若拥有生命般流动,似雾如丝,果真非同凡品。
顾若清再看自己花高价买来的红玉,瞬间黯然失色,只得叹一口气,然后开始按照血玉裂痕的形状雕琢起来。
红玉本身已经被名工巧匠雕琢成型,顾若清只需要将它从中间切开,并用灵力将两枚玉拼凑在一起,再根据裂痕细作调整。
想来并不复杂的任务,顾若清却深夜未眠,伏在案边打磨。
终于,顾若清将红玉打磨完最后一个棱角,大功告成,心中欣喜,一抬头,却发现已经过了三更。
他刚想打算去木床上稍作小憩,却又转念一下,坐回了原地,然后用刻刀小心的在那红玉上刻了“煜扬”二字。
他反射性的也想在血灵玉上稍作印刻,但一拿起,又笑着摇了摇头。
魔尊的血灵玉,他怎敢刻上名讳?
他看看那天生残缺的半块血灵玉,又看看自己为了强行圆满而以次充好的半块红玉,慢慢将它们拼凑在一起。
突然,剧烈的情感波动在顾若清的大脑里爆炸,眼前的剧烈白光使他猛地眩晕。
无数记忆片段蜂拥而来,在他的大脑里横冲直撞。
在片段里,他首先看见了今日的那个狗洞。
~
“你是谁?”
“你是来陪我玩泥巴的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伸进洞内,不顾肮脏污泥,覆盖在了小孩冰凉的手背上。
“以后不要再玩那个了。”
那人的声音如同玉石击磬,清润入心。
“可是我只会玩这个,也没人和我玩其他的。”
小孩又将泥人扯得四分五裂,但他单纯无知,只当玩物,天真且残忍。
那人将泥人从小孩手上拿开,然后将一个玉质小笛放进他的手里。玉笛清凉,是为仙器。
“日后只要吹响这个,我必会来与你相见。”
“那你会和我一起玩吗?”
“嗯,会的。”
画面一转,笛声清远。
那人几乎日日与狗洞里的小孩玩耍。
他每日清晨去买昨日小孩撒娇讨要的糖葫芦,然后寻着笛声又去那个狗洞赴约。
他们一人在里,一人在外,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相貌如何,只是交谈传物,竟也成了小孩的启蒙开慧之地。
“……娘很讨厌看到这个,我也不喜欢,我但她又不允许我丢掉,也不许我展示给其他人看,但我只给你看,哥哥。”
“此玉甚好,为何不喜?”
“因为它只有一半!娘说这个不祥,和我一样,没人会喜欢的,是天煞孤星的命,是要被所有人喊打喊杀的。”
“并非如此。”
“可书上不也这么说吗?我昨日还在那本《志怪野谈》中看见了的,说‘残玉之子,命注孤星’……”
“不可信些歪门之语。”
那人向来清冷淡然的声音竟然也有了几分严肃,他将那本书收了回去。
“以后也不要看这些胡诌杂书了。”
“哦……”
“这玉……你能将它暂交于我吗?”
小孩爽快的答应了,那人看着手里的血灵玉,悄悄握紧。
一日过后,那人将今日的糖葫芦递了进去,又将补全的血灵玉一起放进了煜扬手心里。
“……这是,我的玉吗?它它它圆了!它不是残玉了?!”
那人在墙外微微勾起嘴角,但声音听起来依旧淡然无波。
“玉不为人,人非其玉,玉生来如此,人却由己力改天命。”
“阿扬,将此玉收好罢。”
小孩还在里面新鲜的翻看着补全的血灵玉,手上却是昨夜被母亲用藤条抽打得皮开肉绽的伤口。
那人望着小孩的伤,默默垂下眼。
“好了,昨日的生字会写了吗?”
“……”
小孩的动作一滞。
“今日所教诗词也要默写五遍。”
“……”
小孩开始日常耍赖,他知道墙外这人吃软不吃硬。
“……哥哥,我今天不想写,可不可以明天再写嘛?明天我写六遍!”
“今日事今日毕。”
“可是哥哥,我今天手好疼啊,根本提不起笔,明天再写好不好嘛——”
墙外那人刚想说话,但看见小孩手上的伤口,又住了声。
良久,只听墙外那人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好,那便明天再写吧。”
“好诶!哦对,哥哥今天上次的妖魔志怪传闻还没讲完呢!再说给我听听好不好?哥哥?”
明明知道小孩在得寸进尺,但那人又忍不住心软,只得再叹一口气。
“……今日都依你。”
……
顾若清脑中的回忆到此便结束。
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忽然,一段回忆翻涌血海,如同旋涡般疯狂席卷了他的意识。
他再一眨眼,视野里又有了新的画面。
而这一次,他看见了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他眉目英俊,双眸呈暗金色,正面无表情的扭断人的脖子。
一瞬间,顾若清就知道那是谁。
那是成年后的煜扬——百年来最令人胆寒的魔尊。
第四章 神魔巨堑
那是一片无比阔大的血海地狱。
山川沟壑,黑云密布,浩荡的天地间群魔乱舞,剑气纵横,灵光四溢。
煜扬正立在黑云之巅,将一位清丽少女作为人质,逼得一个手持灵剑的男子乱了针脚。
男子便是主角云千秋,少女则是女主之一萧杏儿。
煜扬一掌击飞云千秋,然后疯狂大笑,双眼通红,已经早就没了理智。他下一瞬就捏住了萧杏儿的脖子,然后以魔窟为中心开启万魔炼狱的阵法。
魔尊常年在右耳上的带着一只黑环血玉耳坠,此刻正这灰暗的天下闪耀着诡异的光,衬得他的笑容更加邪气疯狂。
世间早已生灵涂炭,人间和仙界慢慢落入神魔巨堑中,深渊里的爬出来的魔鬼啃食大地,化整片大陆为乱魔血海。
在最后那一瞬间,一个人影从天边御剑飞来,灵光大盛,银白长发随风狂舞。
“师尊!”云千秋惊喜的朝来人大叫。
顾若清趁着煜扬施展阵法,一掌过去,立即救走濒死的萧杏儿,将后者扔向云千秋。
他眉一凝,剑锋一转,便刺穿了煜扬的心脏。
毫无犹豫,毫无偏差。
煜扬被剑气冲击得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被洞穿的胸膛。
他目光阴郁的抬起头:“顾、若、清……”
魔尊满脸怨恨,咬牙切齿,似乎要食其骨,啖其血,“老子当初……真应该把你碎尸万段啊。”
云千秋上前抱住萧杏儿,正想加入战局,但只看见顾若清将剑一抽,然后面无表情拎着煜扬的衣领,将他悬至深渊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