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重要啦！”嫣塞敷衍的哈哈笑，“可能也是某个路过的神仙救了您呀哈哈。”
顾若清继续问道：“那神魔巨堑那日，那些半魔人是否已经恢复原状？”
“恢复了恢复了, ”嫣塞着急得头上长白花，“现在下面的大家都活得很好，青宗主也醒了，宗门也开始正常运转，南仙师的手臂也恢复如初了，托您的福, 大家都特别好！您不要担心啦！”
“仙师快快签字吧。”
顾若清闻言沉吟了一会儿：“都过得很好吗。”
“那魔……”
嫣塞快速反应，打断话题：“魔？魔什么魔？仙师可是莫要再等了。”
“仙师您若再不写的话，您现在的这缕神识就要回到灵魂里去了，我再将您带上来就很难了哦。”
当然难，到时候他还得下界，和那个魔头斗个你死我活才能把顾若清抢过来。
关键是即使是斗个你死我活，他也打不过啊。
“哦，这样吗。”
见顾若清终于垂下眼，拿起笔时，嫣塞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沾了墨的笔尖才刚刚接触到纸面，顾若清还是不放心的抬起头。
“那煜扬呢。”
嫣塞用手盖住脸。
得，他还是逃不过这个问题。
嫣塞一边用手擦汗，一边道：“仙师放心，那个害您的狗男人现在可惨了，每天都守在您的尸体旁边为您收集魂魄，活得生不如死不人不鬼的，等之后您成神了，还可以再狠狠的报复他出气！”
顾若清皱起眉：“怎么会这样。”说完他便放下笔，站了起来。
嫣塞立马一惊，顿时发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哦不不不！”他把顾若清再次按坐下，“仙师我记错了，他不惨的，不惨的。”
“他现在过得可好了，整天妻妾成群，夜夜笙歌，孩子都一堆了！”嫣塞一脸信誓旦旦的看着他，“仙师您信我，以后等您成神了，再拨几个仙女下去陪他也没问题。”
只要您别把自己拨下去了就可以。
嫣塞自觉的把这句话吞下去了。
他一说完，却见顾若清的眉头皱得更深。
嫣塞这话怎么听都没有第一句话靠谱。
“我得去见他。”顾若清放下手里的入神籍册，就要走出楼阁，却被嫣塞拦住。
青年着急道：“仙师您不可以走。”
“为什么。”
嫣塞急得左右踱步，终于叹口气道：“仙师，成神是很难的，您若放弃这次机会，以后也许就在没有机会到这上神界了。”
“仙师，您想想，您只要成了神，就可以从此逍遥自在，再不顾前尘往事，再不管爱恨纠葛，成天在这仙境里浇花养草弹弹琴，没有谁能打扰您，岂不美哉！”
说完，嫣塞手里的花藤开放出一朵白花，他摘下一朵，一揉，空中便出现了顾若清前世悲惨的结局——
他躺倒在冰冷的地上，双眸里毫无光亮。
那个画面一闪，随着那朵白花枯萎，一起消失了。
“您如今，终于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又何必非要再次跳入苦海，去遭受那些罪孽呢。”
顾若清看着那消失的画面，沉默不语。
他在最后一刻，看见了那个满身是血死在草地上的男人，抱着他的头颅，望着天空，死不瞑目。
男人的眼睛里面好像有深重的执念，瞪着这辽远的天空，如同一把剑，要生生的穿刺过来，无声的嘶吼，绝望的挣扎，控诉命运残忍，世道不公。
但到最后，只成了那秃鹫嘴上的一抹血，又冷又脏。
顾若清垂下眼。
“仙师，这上神界不好吗？即使您以后不能再见到他，但他本就害您不浅，您又何必再去受那些委屈？”嫣塞央求的看着他。
顾若清摇头：“嫣塞，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他们周围的景色一变，光线暗淡下来，飞瀑彩云不见，天上与地底都成为一片浑圆的夜空，无数星宿闪耀轮转，一盏巨大命运司南在罗盘里缓缓旋转。
他伸手，指尖碰过一颗小小的星粒，那星光顿时放大蔓延，犹如一卷地图铺陈一般，展现出一副壮丽宏大的命理线图。
顾若清的命理线图闪耀着纯洁的白光，但却在始终有一条外来的红线与他复杂纠葛，将他最深最浓处的命理中染出了血色。
他伸手，触碰了那根红线，顿时一旁离他最近的星粒也犹如烟火般绽放开，一张犹如纠结盘绕的荆棘般的血红命理图呈现在他面前。
那幅图惨烈而壮阔，犹如是活生生的用血泪泼溅而出，崎岖波折，看不到一处平整光润之处。
周围所有被他辐射的星粒都因此暗淡，只有离他最近的顾若清还在闪耀着白光。
顾若清伸手，那血色的星粒竟然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延伸的爪牙，乖顺的落到了他的掌间。
“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顾若清道，“我当初做的决定，只想消他戾气，抵他罪过，让他不要错上加错，给他重新选择的权利。”
“嫣塞，你知道命运是无情的，”他转头，看着青年道，“我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没有其他的选择。今生如此，前世亦是如此。”
“但是，我想给他选择的权利。”
“我想让前世的缺憾，都得到补偿。”
他手里的星粒飞起，顾若清的目光柔和：“这世道已经如此冰冷残忍，但我总觉得，还是应该有人，对他好一些。”
顾若清仰头看着那星粒，目光清浅，好像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那颗星粒里滴落出来，落在了他脸上。
他伸手一摸，发现是一滴眼泪。
忽然，那滴眼泪里似乎有声音传来——
师尊，您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他在叫我，”顾若清睁大眼，朝嫣塞道，“我好像听见他声音了。”
说完，他就想要离开这命理星宿之境，却被嫣塞叫住。
“仙师！你等等，”嫣塞道，“您现在真的不能下去。”
“您如今在这上神之境，不过是一缕神识，若您能直接飞仙成神，那么您的魂魄也将跟随您前来。但是如果您选择下界与魂魄归位，上天将会关闭接纳的通道，您只能成为世间一只孤魂野鬼。”
嫣塞目光复杂：“而世间孤魂，最多能够停留十天，就会灰飞烟灭了。”
“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您为他放弃永生成神的机会，只为去见他十天？”
顾若清停下脚步，望及四周的仙境。
“嫣塞，我并不追求永生，也不愿再孤身囚禁于另一个白昼雪域上千年。”
他转头看着他，垂眸，微微一笑。
“你就当我不知好歹，心有牵挂，情有所属，不配成神。”
~
森林里起风了，一粒白光落到飘落的叶尖上。
黑暗里那个遥不可及的人影终于停了下来。
后面的少年抹了把眼泪，爬起来，朝眼前那白发的仙君用力的跑过来。
风摇树响，一点点白光从四周升腾而起，汇聚在那白发仙君身上，一个魂灵的轮廓从顾若清的身体里走出来。
森林里的顾若清眨了眨眼，那团魂魄脱离了他的身体，他不再能看见刚才自己看见的那个陌生男人 ，也忘记了与男人短暂的相遇。
随着他脑海里的系统再次成功连接，一切就只如同突如其来的一场情绪波动而已。
顾若清转身，看着向他跑来的少年，终于还是不忍心，呼唤着少年的名字，向少年张开双臂。
“仙师！”少年哭哭啼啼的，一把拥抱上了白发的仙君。
男人则看着面前那个由白光逐渐汇聚形成的完整魂魄，一动也不敢动。
他在黑暗里奔跑了这么多年，这个梦境终于不再困束他。
他的光，终究还是垂怜于他。
“煜扬。”
半透明的魂魄化成人形，落到他的面前。
唤他的声音一如山川融雪。
煜扬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面前的人就消失了。
那人微微一笑。
“煜扬。”
“我回来了。”
第八十八章 荒原
嫣塞和他无声对峙了半天, 终于还是叹口气：“顾仙师，您固执起来的时候，真是没人劝得动您。”
青年憋憋嘴道：“我真是好嫉妒, 为什么这样的好男人我都遇不到。”
说完他一脚踢飞身旁那颗青红色的星宿：“淦！气死了！”
“上神界多好啊, 您真的不打算留下来吗？”嫣塞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顾若清一笑：“嫣塞，若上神界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那当初, 你为何又要私自下界, 甚至甘愿堕成妖魔一族？”
青年一愣，然后低落下来：“……所以我后来后悔了。”
“可你为什么到如今，都还未在那入神籍册上率先落上你的姓名？”顾若清道。
嫣塞沉默, 知道顾若清是何意, 便也不再劝了。
凡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一个人当真深入局中, 便也狠不下心了。
良久, 嫣塞叹气，将代表顾若清和煜扬的两个星粒都点开, 顿时两幅走向完全不同的命理线图呈现在两人面前。
“我知道顾仙师这十天，肯定打算重塑肉身，让灵肉结合, 摆脱魂飞魄散的命运，但是，”嫣塞指了指那两幅纠葛的命理枝丫，“仙魔之间，命理天生不同，并非如此简单就能融合的。”
